光陰流轉(zhuǎn),東照旭日遭漫天柔云輪番一調(diào)戲,捂著紅彤彤一張臉匆匆躲去了西方,滿天滿地都是羞羞的淡紅色。
云渡懶洋洋起來,想起昨夜一堆濕衣、干衣都還在宿嶼房里,連忙梳洗整齊去收拾。
拉開門,恍惚不知早晨傍晚,只待暖融融的空氣撲面而來,恍然才感慨這一覺睡得有多舒服。
其實,自從殮星谷醒來后,直到今日,云渡才安穩(wěn)無夢地好好睡過這么一覺,抱著公子衣裳同睡的這一覺。
繞過荏芳齋竹建的墻壁,即是荏芳齋的前門。
邁過轉(zhuǎn)角,云渡即刻便瞧見荏芳齋門前直挺挺杵著個黑衣黑袍的鬼面人。
那人抱臂而立,懷里一柄長劍,正是南窨不知名的殺手。
雷打不動地把著門,必然是南窨執(zhí)令使的手下。
而其上峰,此刻必然正在屋里與公子議事。
在竹月深,除公子內(nèi)室不可進,其余地方云渡皆可隨意通行,這是公子給她的特權(quán)。
這樣的特權(quán)包括聽他議事。
然而今日到了公子屋門前,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進去。
淡淡瞧了門邊的鬼面人一眼,又瞧了緊閉的貼著兩張橫福的屋門一眼,直接朝荏芳齋左面的空曠地去。
那邊的島嶼上,她栽種了好幾種花植,先去觀賞觀賞,等公子講完正事,她再進屋去收拾衣服出來浣洗。
不料到了屋側(cè),猝不及防目光就被山石前方晾曬的一排衣物驚住了。
那些……是她昨夜墜湖時所穿那身!
昨夜她設(shè)計公子,故意將它們一件件脫在進入內(nèi)室的必經(jīng)之路上,阻止公子拒絕她進他寢臥、用他用過的水。
今早……今晚……
一覺起來,它們竟整整齊齊地自己洗涮干凈了掛起來?!
真是不要太懂事!
當(dāng)然,這事是不可能的。
衣服又沒有長腿,怎么會自己洗了,又自己晾起來。
但在竹月深,她與公子的衣物基本都是她在清洗,沒人會來管這檔子事。
何況,除非特別允許,瓌嶼是不準(zhǔn)閑人出入的。
所以,是他?
她的衣服是他洗的?!
繚霧湖眸緩緩移視,一件櫻粉色的胸衣赫然奪目而來,微風(fēng)中它輕飄飄晃蕩,像一個嬌俏的小女孩,對呆懵的她發(fā)出譏笑。
送她此貼身衣物就算了,幫忙清洗真的大可不必!
又不是老夫老妻,讓人很害羞的!
害臊得云渡雪顏逐層逐層地泛紅,轉(zhuǎn)眼便將遠(yuǎn)山后的夕陽比了下去。
此片向東的平臺正處宿嶼寢臥窗外,不過他的窗戶從來關(guān)閉,許是不想誰看見他屋里景象。
云渡在他窗前踱了一會兒,平復(fù)混亂的思緒。
眼看到飯時,她抖擻出一副暢然精神,準(zhǔn)備前往西廬去取自己與公子的飯菜。
再次經(jīng)過荏芳齋門前,里頭突然傳來淡雅的男子聲音:“你進來?!?/p>
“……”云渡柳眉微蹙,瞧了瞧門邊黑袍鬼,用眼神問:“叫你還是叫我?”
青色鬼面下一雙亮晶晶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神色極淡地打量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南窨的,除了離和南窨執(zhí)令使大人,云渡就沒與誰講上過話。
他們神神秘秘,她早已習(xí)慣。
昨夜厚顏無恥強迫了戀慕的公子,最后被他攆出門,突然要再見,尷尬的情緒不禁突突冒涌。
他倒是看光她了,她卻還沒看清他呢!
新婚夫妻都會害羞幾天,她與他這樣半生不熟的,再見要怎么相對如常?
云渡深呼吸,推門入內(nèi)。
“公子?!边M門,云渡對正坐竹榻上的,冪籬掩面的青衣男子溫婉一襝。
她的身旁,巍巍屹立著一位玄袍白面鬼,其實乃南窨執(zhí)令使淵。
“剛起來?”宿嶼淡淡問。
“嗯?!痹贫赡樜⒓t,側(cè)眸瞄一瞄外人聞此言的反應(yīng)。
淵始終神色不動。
“餓了吧,方才我到西廬拿來的點心,你先吃兩口。”宿嶼指著方幾上兩碟精致糕點。
“我不餓。”云渡不想在外人面前太隨意。
“坐這兒來。”宿嶼抬指,示意著隔幾一邊的位置,“南執(zhí)令剛從外頭回來,正與我相說竹月深去年一年所探信報及已處理案件,你也聽聽吧。”
云渡遲疑剎那,移步過去,正襟危坐。
公子邀云侍使同座,淵沉冷無波的棕瞳登時閃動一抹驚疑,心想二人這形同夫婦的相處算怎么的故事?
從前云侍使也可以旁聽各執(zhí)令使與公子議事,但都是安靜一角,與公子同座行為前所未有。
兩人莫是已成好事,只待公布?
白鬼面具下兩只森森狼瞳滴溜溜打轉(zhuǎn)時之際,云渡迷惑的美目亦滴溜溜在打量當(dāng)下情景。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公子突然會讓她坐他身邊。
如此安排,該不是因為昨夜所說名分之事吧?
他竟就這樣提上日程啦!
會不會著急了些?
她都還在糾結(jié)接下來要如何面對他,他卻已經(jīng)將計劃中事鋪展這樣寬了,今日沉穩(wěn)干脆的公子是昨夜那個甚好拿捏的公子嗎?
不過,與公子比肩而坐的感覺很是不錯。
在這個以男子為主要掌權(quán)者的時代,她一個才寡勢薄的失親孤兒一直受承持權(quán)不傲者優(yōu)待,在另一個才能非凡的男人面前,不可說不是禍后余幸。
宿嶼修長白皙的指節(jié)在幾上輕輕一撥,兩碟點心緩緩向云渡手邊靠攏。
云渡微垂的眼眸淺淺瞟了瞟,舔了舔嘴角,一夜一天沒吃,她確有些餓的。
芙蓉花般嬌妍的唇悄悄延開一笑,她卻是裝作未發(fā)覺。
似是而非地看著淵,靜待他稟案與公子。
淵定如古鐘,面具下眼光可一刻未歇,始終隨公子與侍使的細(xì)微動作打轉(zhuǎn)。
看見他們暗戳戳的互動,他一會兒皺臉;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嘴角彎起……
心想原來清冷溫和的公子愛人竟也是不動聲色。
然則,宿嶼的想法并不局于談情說愛這些顯于表面的事情上。
讓云渡進來旁聽,為的是讓她深徹了解到如今天下之大勢、各地民生之艱苦,方便她深入思考蘇誡與其所說的“天宥帝不能死”之謀;
給她適宜的關(guān)懷,是不想她因為昨夜之事,再見自己感覺別扭;
邀她與自己同座,則是考慮到她昨夜奮勇獻(xiàn)身,必然已耗盡心力,勸服自尊而往。
她那樣努力,他做不到事不關(guān)己,讓她自陷繼續(xù)揣度他心意的糟亂情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