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縣官收了惡痞們的錢財,無視身殘武將苦苦訴求,還以惑亂人心之罪將其收押。
而后將頗有幾分姿色、才學的癱子武將轉手送進男娼館,供異癖之人采擷,意圖斂財。
張癱子不禁折辱,尋機墜樓,慘死當街。
竹月深網羅各境巨細事的密探——南窨的掠影士得知此事,查明始末,遂擬書上報公子定奪。
曾為國民安定四處征戰的將人一朝受難,竟落得個目睹愛妻遭眾辱卻無力反抗,自身被侵辱亦反抗不能,最后以死解脫的悲慘結局,誰人聞此事能不嘆悲涼?
是人皆不能。
公子執掌著的竹月深,懲奸除惡是宗旨,如此十人聞來十人嘆的悲慘事,他豈能不管?
于是最后,公子根據信報詳細,將作案人不同的性情、背景、罪惡輕重進行思謀。
對行歹作惡之眾分別計劃,派出竹月深合任杰士,將毒禍百姓的惡官奸人一并清理了。
彧國地大物博,民眾何啻千千萬,每日都有恃強凌弱、作歹為非事件在發生。
自愿受命于竹月深之能人異士好幾千人,縱如此,所能解決的憂患疾苦終是有限。
謂民生久安,君主威;官吏廉;民心正;國勢盛。
公子幽居草廬,非文非武,朝堂國事何途操心?
思想及此,云渡覺得蘇誡對自己痛下的那一刀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可是,他說的“快了”還有多久?
他還要多久才能整繪完他說的清晏山河?
……
淵稟完上一年大小任務的總結,將手簿遞呈給公子歸置。
接著,他們開始商議新一年的必行計劃。
宿嶼拿出隨身攜帶《清平世》肅奸名錄,展開,光光明明置放方幾上,翻覽。
他伴手的冊子是藤紙訂制,長寬不及巴掌大,約摸半寸厚薄。
名錄之上,除卻第一頁秀勁飄逸地寫著“謀以山海晏,還卿竹月深”十字,其后每一頁均記載著大彧皇都,以及各州各郡有頭有臉的文武官吏的名字、職位,以及各藩地皇親國戚的名字。
那些名字微小如蟻,像是用針尖般極細的筆書寫上去的,遠看根本看不清字跡詳細。
一眼能注意到的,是當公子的手指緩緩翻過紙頁時,那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有許多都被紅線抹去了,還有一些則是圈了起來。
大半本的紙頁,名字未動的已經不多了。
公子的《清平世》云渡雖未拿在手上仔細看過,其作用大略她卻早已在公子與各執令使談話中慢慢獲知。
《清平世》手冊所記姓名職位,皆是公子計劃要查證其奸良善惡,從而決定是否清除之人。
那些名字被抹掉的,是已經領罪伏誅的;名字圈起來的,是查實品行清正的;而那些未下筆標注的,則是尚在調查或還未進入調查計劃的。
公子將冊頁翻至皇都部分的最后一頁,赫然云渡看見了羽衛指揮使蘇誡及彧君夏臨頊的名字。
他們的名字寫的比前面所有人的都要大,筆劃拉得也更強勁。
透過那銳利的筆鋒,仿佛能看見他寫下此二人名字時目厲如刀的憎惡。
那兩個名字還未標記,證明正邪未明。
夏臨頊是所有禍端源頭,不用查也知是必死下場,只是時間未定。
可這蘇誡……
他善惡一體,正邪兩極,罪不容赦官民皆看在眼里,行惡圖大義的一面卻只有她和公子知曉,且只寥寥。
她與他青梅竹馬,可以多年的相熟相知為佐證,判斷他話語、行為的真假。
可公子不是她,他做事只看證據。
即便他現在對蘇誡沒有痛恨至極表現,甚且還有些善待的意向,但若不能查證其大奸背后的大義確有身不由己之理由,公子屆時對付他絕不會手軟的。
而如今,這個查證蘇誡是否該死,決定蘇誡是活是死的任務就在她手上。
才放下了對蘇誡的報復,不做那把斬恨鋤奸刀,轉眼他的命運卻又輪轉回她掌心,由她捏拿。
此前公子沒把這個任務交給她,除卻不想動用她,不定也有怕她意氣用事的考量在呢。
辭蘇誡回來,公子卻突然要安排她繼續去探察蘇誡,這番安排,定然是因為在知道了她不愿報復蘇誡之后決定。
因由無非是他知道她不會公報私仇,也不會背叛他,一定會愛恨分明妥善解決此事。
當然,以上種種皆來自云渡臆度,事情本質為何,尚不得知。
其實,不管是要力助一把公子為國為民之高義,還是想守護一回蘇狂生翻覆天地以重整之偉圖,她都會秉持良正之心態而為的。
……
宿嶼指骨甚優美的食指緩慢劃過一行行,一個個名字,停在蘇誡二字上。
“蟄伏蘇誡身邊,探察他品性行為的案子交給你,我多少有些不放心,你看,需不需要我派個身手好的潛藏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宿嶼微微側身,看向云渡。
云渡思量少頃:“蘇誡武功深不可測,對身旁潛在的危險有絕對洞察力。”
“他未知我今時境況,上回帶離在身邊是因不了解其情性,想多個防備,而今離已然離開,貿然又換個身手好的人跟在身邊,且還是在暗處的,一旦被蘇誡察覺,懷疑我真實目的,探察他的任務必將夭折。”
“屆時,完不成公子交代不說,恐還會將火引至公子身上,甚至竹月深,云渡以為不可。”
“我能全身而退一次,自也能再次全身而退,公子不必擔憂。我雖厭嫌他,倒還不至于弱到任他由他地步,此番南行,我相信自己能勝任。”
“嗯。”宿嶼淡淡應聲,口氣隱透幾許欣賞。
他哪里是真的要安排人給她,給她看見蘇誡的名字,說體貼的話,只因作為她的心上人宿嶼,面上的東西總要做足,才不會引她多心、質疑。
說畢蘇誡,宿嶼將冊頁往前翻,指了幾個名字,交代淵派人去查。
他說這些人名時,云渡別特注意了一下,發現他指到一個名字之時,視線竟未靠近冊子,當然,掩著一層白紗,即使靠近也是看不清頁面上字跡的,除非他是火眼金睛。
公子凡胎肉體,自然不可能有火眼金睛。
他能準確無誤地指出并說出所記載的人名,及其簡單的生平,只能說明他對手里的東西極其的熟悉。
熟悉到幾乎變態。
話末,云渡以為宿嶼會讓淵先行離去,不想他卻是先將她支走,去盛配晚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