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渡回眸,柔雅而笑,等待他說話。
宿嶼三步并兩上前,從后抱住她。
連同她手臂肩膀一起攏進胸懷,包裹進墨綠寬衣內。
……
時間靜止了幾個呼吸。
宿嶼道:“把眼睛閉上。”
云渡微怔,照做。
漸漸。
修長溫暖的頸項交攏而來,在她耳頸邊。
臉貼著臉,忽然宿嶼脖子往前一抻,一低轉,一片溫柔遽爾就覆落她唇上。
初時,云渡一驚。
彈指,秀麗眉角緩緩便耷垂了下來,乖軟起來。
再彈指,他便撤走了親吻。
云渡正欲睜開眼眸,他卻迅疾將臉貼合她面頰上,緊緊的,讓她轉不過眼睛來,不得看見他。
蜻蜓點水一剎那的吻,于云渡仿似春光夏水旖旎。
“蘇誡也只是一介凡人,你不必惶恐。你能放棄被他殺身之仇,相信蘇誡在你心里非是那種完全不可原諒的奸邪小人……”
說及此,他音色里隱隱波動著一絲難察的感動。
“不論你怎么做,我都尊重你的選擇……”
心里想說“即使你在真正了解了他之后,回心轉意,想要與他同路,我也愿意放手的”,當然,他巴不得這樣呢。
可是,這樣的話怎么能說出。
“你放手去做,完不成也不要緊,做了就行。你盡你之力,我盡我所能。”
他其實不知該說什么,畢竟來來回回的分離、相逢,都只是他算下的陰謀,她不知道罷了。
她不知宿嶼一直都在身邊,蘇誡也一直都在身邊。
時間流轉,身份變換,呵護她、愛她,他從未假手。
明知蘇誡追愛之路道阻且長,做了宿嶼的他卻還是頻頻給那個瘋癲入魔的自己制造阻礙。
只因她想要。
而他也想給。
且,他比她更想要。
——能以另一種方式與她相愛,感覺真的……是原來那個身份體會不到的美妙。
只是,他就算想沉淪不醒,深陷其中,現實卻是不能。
——他只是蘇誡,砥礪風雨路的蘇承諫,宿嶼,不過是蘇誡的一部分,是想陪伴她,也想她能陪伴自己的貪戀情愛美好的一縷心魂。
他說話時,溫溫熱熱的口氣鼻息撲在云渡臉側,沒有冪籬紗阻隔他們的親近。
兩人身體淡淡的草藥幽香交纏,融合……
彼此微甜的氣息縈旋,揉雜……
心跳聲響在同一位置,一快,一慢。
寂靜……
躁動……
感覺美好極了。
如此溫柔的相擁,似乎比她粗暴非禮的獻身更具愛戀之深沉。
其實,那夜他拒絕她的一席言辭里,更多的其實是日入膚骨的細致綿長的深沉吧。
云渡是不打算追根刨底問明的,再多的理由,怎比切身感受來得實在?
她不知突然開了竅的公子在想什么。
從他的話語里,她將那句“你盡你之力,我盡我所能”理解為“我也不想你去做不愿意的事,可為了以后太平一些的日子,我們都應該付諸身上能使的力量”。
宿嶼預見她會曲解自己的話意,但這不重要,只要她愿意去到蘇誡身邊,接受“他”的攻略,給蘇誡一個機會,行徑可恥一些沒關系。
……
暖春二月。
南下一路,杏花粉;梨花白;桃花紅及三月里。
草長鶯飛,走過路過,無一處不是詩情畫意。
云渡拿到公子給的蘇誡南行的路線信息,并未第一時間追趕上去,與他巧遇,再度糾纏。
蘇誡出京時是何行裝,云渡不甚清楚。
待追隨其腳步看見他車馬其時,他正祖宗似地坐在步輦之上,悠哉悠哉欣賞沿途風光。
擔抬他的,是當地州府制內的兵吏。
而跟在其身旁諂顏閑話的,則是當地的權首州官。
云渡遠遠跟蹤,遙遙觀望。
知道蘇誡功力高卓,察人箭地之外,為免被他發現影跡,被迫提早與之糾纏,云渡只在路有往來行人,及察覺身旁有其他暗勢力潛伏時,才會跟近一些。
一月行程下來,云渡發現,蘇誡離皇城越遠,遭遇到的伏殺次數就越多。
離州郡中心越偏,碰見的麻煩就越繁雜。
這些麻煩包括但不限于“不知俊美郎君是蘇羅剎的無知百姓的突然打擾”;“船夫的突然失手”;“店肆伙計的特別關照”。
更甚于,某些麻煩的背后,竟是與他今日暢飲暢談的州官、縣官所謀劃。
一個新年日都免不得要遭人算計的奸臣賊子,出了門便遭暗害一點不為奇。
若非對此瘋邪竹馬尚有三分為大道舍愛恨的惻隱,云渡可想助那些義士一臂之力,將人人得而誅之、唾之的蘇賊好一頓收拾。
這般思想只在云渡腦海閃現過幾次。
而后,她便被他身懷絕技,又持圣令最后卻落荒奔逃的慘淡形容逗得捧腹暗笑。
未知他圖謀前,她必然會覺得虎狼落平陽,遭犬欺是件令人暢爽的事。
然而,看見蘇誡在那一次又一次的圍襲,算計中從未先人刀劍,傷及弱小,她對他的惻隱不由又多幾分。
每當有人笑話他是畏死潛走,只有她明白,他在做什么。
——他在用看得見的事實掩飾看不見的真面目;
——他在做他認為對的事,即使認為不那么對,也不得不這樣進行的事。
——他在為他欲繪就的另一片山川湖海調墨、掭筆,在下筆前醞釀氛圍。
……
出了彧土,即是南武疆域。
時間一晃,四月絲雨細如針云渡預想的三五月的任務期限,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半,探察蘇誡品性善惡、行為正邪的要務仍未步入正軌。
倒不是云渡不想早點完成此事,賴只賴姓蘇的家伙實在能折騰。
要不是云渡一直暗地里盯著,一日不曾放松,她都不知道行事利落,日理萬機的君側幸臣離了皇帝身邊,辦事會磨嘰得教人咋舌。
夏臨頊修造酒池肉林的木材是向南武采購,采伐名木的地點位于南武之南的儋州。
從南武之北前往儋州還有千里路要走,然而蘇誡就像沒將請命之事放在心上一樣,一路走走玩玩,好不快活。
他在大彧境內,不是穿的一身銀袍高冠的輕甲,就是穿的一身赤玄色官服到處招搖,引得處處可見一眼想剜死他的血紅的眼睛。
進入南武境內后,他可算收斂了些,終于換了身閑逸的便裝。
縱是如此,他使喚慣了奴仆的驕矜毛病卻舍不得擱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