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短短幾個彈指時間,離已經幻想出了如果云渡背叛傷害了公子,印象里她圣美純潔的樣子不在。
那他一定百計千方將她捉進自己手里,囚于管制之內,好好叫她吃些苦頭償罪。
云渡聞言,反手敲了敲他腦門,罵他是不是覺得身上事還不夠多,凈想些亂七八糟的。
“還別怪你不當好人!你當個惡人給我看看。小小年紀,嘴巴跟安了刀子似的!”
離不服,反復強調:“總之我跟你說,我可從來沒把你當什么長姐,你自己掂量。我是看不順眼蘇誡,但我跟他是一樣的。”
怕她聽懂,又怕她不知道。
云渡確實不懂,也不知道。
覷了離兩眼,默念著“什么一樣不一樣的”,走了。
從離的房間出來,左拐,走過長長的雕欄廊道,便是大堂上樓的華美的梨木寬梯,穿過樓梯再往左,盡頭才是云渡的房間,蘇誡的房間也在那邊。
離在最右,蘇誡在最左。
蘇誡在同僚和下吏面前不是什么脾性怪誕的人,他的瘋癲狂浪目前只在她面前體現過,還是今日之前。
所以,故意把距離隔開如此遠的,只能是看不慣蘇誡的那位王了。
果然孩子心性!
更深,裝潢華美的客棧大門關著,寬闊的廳堂只留昏燈幾盞,柜臺獨一人在值守。
樓梯口坐著個穿褐色緞面短打的伙計,乏乏打著瞌睡。
云渡找店伙要了壺熱水,隨往自個屋子去。
路過蘇誡的屋時,發現里頭黑漆漆的,很安靜,不知是還沒回來,還是已經睡下。
達官顯貴出行,住的都是上好的房間,比如左巖給蘇誡和離安排的,就是永豐客棧上等天字檔房。
為了挨蘇誡近一些,云渡不得已也要了天字檔。
離是天字子號,從右至左順下來,蘇誡的是天字戌號,拐角一間是此層較普通的,是亥。
掏鑰匙開了門,掌起燭火,洗漱整潔之后,云渡打開一路隨攜的包袱,取出里面一件泛白的薄衫,一件靛藍色銀絲水紋的大氅,放置枕邊。
落帳。
側身看著那兩件帶著幽淡藥香的衣服,溫柔撫摸,笑顏恬恬。
鼻子一再湊近了嗅,笑靨一再加深……
五天……
從儋州隨蘇誡監領的運木船隊出發至澍河城,她一直藏身船艙下的雜物倉里,和衣而眠。
連日一身的臭汗,終于在蘇誡暫歇客棧這日得機會好好濯凈一番。
連日臟污的手,終于在完成現身蘇誡面前的劃算后洗干凈,可以摸一摸公子的衣裳了。
除卻行船這些時日,隨蘇誡南下這一路他都好好住客棧,還是住的彼時環境下最好的客棧,連帶著,她也住得還不錯,不是很苦。
就是銀錢有點捂不住。
帶來的盤纏花空了,不得不劫富濟己一下。
環境的困逸對她本身只是次要,她在意的是公子的衣裳是否保存得完好,舟車勞頓的今夜能不能跟公子的味道一起睡。
似乎自從深度體嘗過了公子的味道,她對他獨有的那種芳香就染了癮。
那種香味……是蘭蕙香草的清雅糅合了高崖香柏的溫醇,以及一些名貴藥香的味道。
是一種聞起來幽遠的生人勿近的,但熟悉并品味過之后就再也舍不了的令人歡欣沉溺其中的味道。
沒有公子衣服伴枕的夜里,她總睡不踏實。
夢里,總有故人提頭問候。
“咚咚咚……”云渡沉浸在宿嶼的味道深深享受間,床榻靠著的墻壁響了。
云渡一怔,皺眉。
磁雅的男聲響在隔壁:“你睡了嗎?”
蘇誡?
是了,不就是她故意住到蘇誡隔壁的嘛,不是他還能是誰?
只是,他竟然知道她住在他隔壁?!
訂房時她可喬裝過,也特地避開了他的!
他怎么就知道了?
還有,這好奢華一家客棧的墻隔音也太差勁了些。
一墻之隔傳音如此清晰!
“干嘛?”云渡疑惑,但很平靜地問。
事已如此狀態,裝腔作態不過浪費表情罷。
“你可睡下了?”隔壁家的又問。
“睡了。”云渡淡淡,音色透出股疲乏之感。
“頭朝南還是朝北?”隔壁家的再問。
云渡黛眉更蹙三分:“你問這個做什么?”
“告訴我。”
“朝西。”
“你說謊。此家客棧的陳設都是一樣的,床榻都靠的西墻,頭腳便只能朝南北。”
云渡暗嘁了一句“有病吧,摸查這些事”,隨后道:“朝南。”
“我就知道。等會兒啊,我把蚊帳放下。”蘇誡道。
云渡:“……”
蚊帳?
但聽隔壁“嘎吱”響了兩聲,應是帳架搖晃的聲音。
又聽“嘭”一下悶響,像是人暢快地躺在床的響動。
云渡呲牙,鄙夷。
心說他莫非是睡她隔壁位置。
“好了,咱們可以好好說話了。”蘇誡道。
云渡:“你睡在我旁邊了?”
“對呀。不然怎么說話。”
“不是你說每個房間的陳設都是一樣,那你的床不應該是在西面,你現在的位置應該是一個很大的朱漆檀木衣櫥。”
黑暗里,云渡的視線穿越撥開一角的簾帳,看向東墻的一個大柜子。
蘇誡坦蕩道:“我把柜子移開,把床移了過來。”
心思聽起來一點兒也不坦蕩。
云渡扶額,有氣無力地說了聲“力氣好大!”
“因為我想和你一起睡。”蘇誡溫聲軟語。
云渡聞之,后背欻地一涼,這話聽著怎地如此瘆人?
隔著一壁,卻感覺那人就在身邊一樣詭異。
一張臉皺巴成揉捏過的紙,她往床邊挪了挪,即使看不見,她也要離他遠些。
蘇誡在看不見的那頭發聲:“你靠近我點,我有話想對你講。”
“什么話?你說就是。”看著模糊墻壁。
“我知道……你……就是……那天……”隔壁話音斷斷續續,愈漸微弱,后來直接就沒聲了。
云渡好奇他說的什么“知道、就是、你、那天”,于是問:“你講什么,我沒聽清,說大聲點。”
只聽墻那頭還是嘰嘰咕咕的,話音很細弱。
聽著像是一個老婆婆躲在甕里講鬼故事,她說的興致勃勃,別人卻聽不清。
越是聽不清,心里就越癢癢。
“所以,你方才到底想與我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