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她想將對蘇誡的感情埋藏起來,不想它見光。
蘇誡那樣的了解她,如何看不懂。
到了這一步,他不會再對她步步緊逼,步步算計(jì)了。
她能不排斥他的懷抱,愿意在他懷里哭泣,不怕眼眶紅紅腫腫的樣子被他看見,這塊戀情的碎鏡其實(shí)已經(jīng)修復(fù)得差不多了。
蘇誡接下來需要做的,是將銹跡斑斑的鏡面打磨光亮,亮得可以赤心相照。
到那時,他即可將這一場虐愛虐己的心酸謀局從頭至尾,絲絲縷縷,毫不保留地與她相說,而后他們從此共進(jìn)退。
然而,碎鏡難也圓鏡難,要想將仍還搖搖欲墜的舊鏡再度打磨光亮更是難上加難。
當(dāng)中最難的,除卻她新歡宿嶼的身份,就是讓她知道并承認(rèn)已回頭愛上了初愛的事實(shí)。
前者暫置不提,先慮后者。
后者的難在于:
他是她曾掏心掏肝,奉命以赴的摯愛,一番傷痛苦難歸來,她在愛上了“別人”之后才重新對他回轉(zhuǎn)了一些心意。
而這回轉(zhuǎn)的心意不僅他不知道有多少,就連她自己恐怕也不知道有多少。
這般情況是極危險,也極折磨人的。
且折磨的還不止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于蘇誡,他不敢突兀地告訴云渡,他就是宿嶼,怕她生氣,將舊愛新歡一并拋棄,最后他一樣不得。
于云渡,左手舊愛,右手新歡。
舊愛與己是青梅竹馬,是無微不至呵護(hù)她長大的克己復(fù)禮的翩翩君子。
是雖然傷害了她,但他確實(shí)是晏寧盛世,為她,為她親人得活才替她做了決定。
明知路難行,甚至不通,他還是去做了,還是百計(jì)千方地想要將痛恨他的她追回,如此癡心的男兒,誰能不心疼,不想回身抱一抱?
新歡是救她性命,寵愛以待的神秘也溫柔的高志青年。
是將她死寂的心捂熱的,敢于重新去愛的春風(fēng)雨露。
是她已經(jīng)表了心意,彼此約定了終生的夜夜思念的此生唯其不可的世外公子。
公子親人不在,慣常孤身一人,能訴真心的只有那么一兩個,拖著個病體,每日要處理各地那么多事務(wù),回應(yīng)往來那么多信件,他多孤苦,多需要一個知冷知熱的人相伴身側(cè)啊!
好像……他們都很孤苦、寂寞、需要人疼愛、需要人陪伴……
可是,她只有一顆心,一具身軀,她想撫慰兩個人,既不辜負(fù)清清冷冷的深深愛著的公子,又能慰藉慰藉大道艱難的,就要被愛與事業(yè)磨難瘋狂的蘇誡哥哥,但她做不到。
她敢愛敢恨,溫婉柔情,也灑脫,情感再豐富,只能投入一個人身上,決然做不到今日你,明日他。
做不到一顆心分成兩半,一副身骨來回移動。
做不到把時間、精力、愛意分給兩個男人,即使不用對等,她都做不到。
蘇誡思思想想,總結(jié)到的應(yīng)對方案僅有一個:
摒棄一切急功近利霸道強(qiáng)制的計(jì)策,以溫和的形似日常的方式與她相處,在平淡煙火中摩擦出愛戀的火花。
遵循此法,蘇誡于是道:“好。我會將你之叮嚀奉作法旨,鐫刻心墻,但剩一口氣,我都會——”
“我才說了什么?不許講一口氣。”云渡嚴(yán)肅道。
蘇誡修正:“不論今后處于怎樣境地,我都一定會清清楚楚的記得,我的命不是我一個人的。
我的命自甘受制于池慕支持正義的善解中,我的性命答應(yīng)給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它會因有她的存在,攻克一切艱難險阻,讓她看見……她曾受過的傷痛不是毫無價值。”
他的話乍聽來好像是在油嘴滑舌,云渡直直盯著他,意味審視。
她是不喜歡他言行輕浮來討好的,覺得這樣的行為破壞了她的蘇誡哥哥明月清風(fēng)般美好的形象。
雖然對她油腔滑調(diào),霸道討嫌的蘇瘋子也有一種讓人又恨又無法拒絕的獨(dú)特的魅力。
良久的審視,發(fā)現(xiàn)他臉上雖瞧不出任何表情,一雙幽深潭眸深處卻是弋動著明耀星澤的。
對視間,沒有存在算計(jì)的閃躲,他的目光很堅(jiān)定,仿佛這樣的話不是一時想起而說,而是長久伴隨他生,而生,在特定場景下才能真情流露。
今日話題追趕,恰好時機(jī)契合,她便看到了。
她絕對相信他沒有在誆她情意,因?yàn)榫退巯聜麣埬樱f這些真情話,即便她因此感動了,心動了,他也做不了什么。
抱她,他自己渾身都疼;
吻她,呵……他那比豬頭還胖腫的丑得奇形怪狀的臉看著就令人呲牙,吃飯喝水都嘶嘶呃呃的,能做什么?
至于其他,云渡想起早時給他寬衣看傷時,前胸后背都是淤青,按一按他就倒吸一口冷氣,如此脆若薄冰一個人,他還有什么駕凌人的本事?
想著想著,云渡陡然一驚神,眉頭緊緊擰起,心莫名竟跳得快了。
——她怎么能臆想他對自己做那些非禮之舉呢?!
太羞恥了!
太不道德了!
她可是有心上人的,要想也不能想他蘇誡啊!
云渡感覺臉頰熱熱的,心想一定是昔時的情意在作亂,導(dǎo)致她一時迷失;亦或是在京都蘇府期間,便宜給他占慣了,才會在這種事情上率先想到他。
“我說錯什么了嗎?”見她雪顏扭曲,蘇誡擔(dān)憂,“你臉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渡支支吾吾道了句“沒事,你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便可,沒必要講出來的。”
蘇誡道:“你別多心,我說這話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說,沒有你的叮囑,我之所想所行也是如此。”
“只是你要我答應(yīng),我也不能只輕飄飄說一個‘好’字,那樣顯得我好敷衍,只有把內(nèi)心真實(shí)想法講給你聽見,方顯我承諾之堅(jiān)定。”
“我知道。”云渡聲音低啞,“你臉上這樣腫,多睡才能好得快,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說罷轉(zhuǎn)身。
預(yù)備落下紗幔時候,蘇誡問:“你可以幫我去煮兩個雞蛋來嗎,我想臉上的傷快些消下去,皮膚這樣緊梆梆的,好難受。”
實(shí)際心里想的是:“從來在你面前衣冠楚楚的蘇誡哥哥做不到讓你看見邋遢丑陋的一面,我只想你眼中的我是俊美的、瀟灑的、文雅的、風(fēng)度翩翩的……即便是壞壞的,也要壞壞的好看,即便是受傷,也要傷得有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