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一席話,聽得云渡莫名心尖搐動。
她不知道他講這些是否別有用心,
不知道“美得讓人心痛”一話有何意指,
她只知道,平平淡淡的言詞,像是有股神奇的魔力,使得她在心里將與他共有的往事一頁頁翻閱,
思緒在那些甜滋滋的光陰里糾結、纏繞,
一點點將此時此間的魂魄拉拽過去,勢欲將之囚禁那片遠去的時空。
她的胸口突然好憋悶,肺腔好似堵滿了泥沙,又沉重,又梗痛。
她想就蘇誡沉重但品嘗的話題進行深度討論,不想他對她懷有無結果的妄念。
醞釀許久,于是開口,道:“我知你業途艱苦,曾有過的美好在風浪里逐漸轉變成了此生獨有的精神支柱,不愿忘卻,時常回味。”
“其實,我又何嘗不是。然則,美麗的背后總帶著不愿回想的傷痛,何不我們就只看華麗的一面,不要將自己的心送往過去,反復鞭笞,你以為呢?”
“我非是——”
“哐——”
蘇誡正將解釋,外間獨開一扇的木格雕窗“嘩”一聲砸響。
第一時間,云渡執劍在手,擋在蘇誡面前。
目光穿透氣流帶動而微微晃動的珠簾,但見一團黑影咕嚕一下從近窗的木榻滾落地上。
“什么人?”清越女聲方響起,鋒利雪刃倏然便架到了闖入者頸項上。
“我。”一團黑影道。
黑影在云渡劍下從容舒展了一下身姿,轉過身來,示出一副冷峻犀利的容顏。
“離?!”
云渡一怔,看著眼前一身夜行衣的男子。
“你穿成這樣做什么?”
離拍拍衣袍,悠悠然坐到榻上,“能做什么,當然是來看看你。”
云渡皺眉說,要看她不知道走正門,鬼鬼祟祟的,要不小心把他當歹徒中傷了如何是好?
離嘲笑她:“你要能傷著我,我真會忍不住多看你兩眼。”
說這話時,銳利的眼光淡淡一掃,落定珠簾后。
蘇誡翻身起來了,靠床榻倚著,神色平和。
云渡不懂他話中怪異,只覺得能力被輕視,感覺郁悶。
她又沒辦法生氣,因為離本性就格外的冷傲,武功也確實厲害,她服的。
離說,他哪里是不走正門,原本他把蘇誡撈上岸交給左巖,回去換了衣裳就要來看瞧蘇誡笑話的,順便看云渡怎么處理這件事。
然等他梳洗畢,從自己船上過來,左巖卻派人把他擋了回去。
借口說蘇誡傷重,需要靜養,不宜見人。
離說,他也不是一定要見蘇誡,他要找戴黑紗冪籬的姑娘。
左巖又說,黑衣姑娘是蘇指揮帶上船的,如今蘇指揮負傷在床,言語不便,沒有蘇指揮的允許,他這個船隊負責人絕不能擅自做主,以免多生些事端。
離與左巖非一朝中人,王爺權力行使不到彧國朝官身上,爭不過他的理,離索性退回去了。
后來因為一些正事要處理,一耽擱就到今日。
白日到處都是巡察的人,他不好偷摸來會,恐叫人看見,對大家處境都不好。
直等到了入夜,他托辭就寢不許任何人打擾,這才換了身夜行服溜來。
他一先去了云渡住過的房間,見人不在,才來鉆的蘇誡房間的窗。
云渡問離找她何事,離說沒事,就是來看看蘇誡死沒死,看他整日故作深沉,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一張嘴臉被人揍過之后發腫成什么可喜樣子了。
最重要的是,他想來告訴云渡,讓她離蘇誡遠一點,因為他這個人特別的危險,跟他一路的人,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他很擔心她。
云渡問他是否看到什么,察覺了什么。
離說,昨兒早晨他從她房里出來,沒急著回自己船上,而是等蘇誡給他買早點回來,跟隨他們一塊兒檢查運船狀況,準備啟程。
他不稀罕挨蘇誡太近,只遠遠跟著,看他“逞能”,上躥下跳。
因為一大早就感覺蘇誡不對勁,瞧他也不順眼,所以他昨早就盯他格外的緊。
看見他幾次揉顳、搖頭,狀似中暑,他還暗笑,說這么健壯個大男人,竟還有看似好嬌弱好好打的模樣,真真見識。
后來在蘇誡出事的那條船上,蘇誡踩著狹窄的船沿去檢查木材是否穩固,他只在甲板上遠遠地看,不屑相陪。
同時間,他還見到左巖也派出一個親信往運船的另一邊去巡查,但他沒在意那些,還是只盯梢蘇誡,看一大早就蔫蔫的他會出什么洋相。
之后,左巖湊上他說話,與他討論接下來路程可能會遇到的情況。
話才起了頭,忽然他們就聽見了木材嘩啦滾落的聲音,上前一看,已不見蘇誡的身影,只有巨大的木頭還在不斷地滾下,入水,又漂浮上來。
半天沒見蘇誡,離當時就想下水去看。
左巖卻拉住他,說王爺玉葉金枝,不可。
離說,人命面前,論何金玉?
拉拉扯扯之際,船上、岸上撲通撲通下餃子一樣跳下了許多的漢子,河面一時人頭攢動,撈木材的撈木材,撈人的撈人。
潛水的人陸續冒出水面,卻不見半抹蘇誡的影子。
他聽不進左巖聒噪,脫了王袍一躍跳進了河中,在河水深處,水流下方找到了不省人事的蘇誡。
舉著他上了岸,左巖哐啷哐啷帶著人才趕了過來,很是擔心地問東問西。
見蘇誡平日來往就只一個左巖最親近,離于是便將蘇誡交給了左巖去照管,他自回去換衣了。
回去他思量又思量,總覺得事情不對,故而又返回來想看看蘇誡如何了,問問他究竟發生什么,怎么會沒人救他?
他明明看見許多人潛下水里去的。
被左巖一阻撓,又被同行的己方人卻說不可與他國奸臣走太近,時間一拖就到了現在。
離說完嘆氣,朝臥在里間的蘇誡譏誚地挑起一笑:
“知道你這人目中無人,討厭得很,萬萬沒想到,你已經招恨到像一只過街老鼠,見者想打!奸賊嘛,哪朝哪代沒有,能做到你這種程度的,還是罕見!到底是做人差勁的緣故。”
蘇誡啞然。
覺得與他爭論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