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傘青衫;冪籬掩面;步履姍姍;弱不禁風。”
“還有呢?”
“還有……青絲懶梳,素雅高冷。”
“嗯。還有呢?”
“還有?”離蹙額,認真又想,“手上皮膚冷白,沒什么血色,手指又白又長,指骨有些瘦削,整體都有點點瘦。大概就這些了吧。”
云渡道:“還有他聲音清洌、淡雅,像琴音里最能穿透心魂的那個調;
他身上永遠都是花草的幽香,像是古淵深山走出來的仙人;
靠近過公子的人應該都注意到過,他頭發一直都是半挽起來的,沒有一日例外,且簪發的飾物,經年不變都是一枚弦月玉簪,透過冪籬紗也能看得出。”
“改頭換面這種技能竹月深中會的人少嗎,公子是竹月深宮主,想做什么做不到?”離辯駁,“況且你也沒有天天見到他,難得見到他的一天,你也沒有時時刻刻在他身邊,他有一些改變你從何知道?”
云渡:“我當然知道。公子的手比較涼,蘇誡的手就很熱;
公子不論什么情況下,都不會對人大聲說話,平時說話就更小聲了,連鳥都驚不走,蘇誡你也見過很多次了,喜怒無常是常態,謙和有禮看心情;
你說,我能分辨不出公子與蘇誡!”
離驚訝地看著她,心說:“你對公子還真是細致入微,每次出現你眼前,穿著打扮有無變化,身上是什么香,身體溫度冷熱都一清二楚!”
見他暗自在那里琢磨,云渡拉他看向蘇誡,道:“蘇誡那樣高大健美,一臉陰謀算計,能是你我認識的公子?”
離遙遙盯住蘇誡打量,啞口無言。
他真看錯了?
目光落在蘇誡身上衣袍瞬間,他像抓住制勝的法寶一樣,問:
“那他身上的衣服怎么解釋?那可是公子常穿的衣服,好幾年的款式了,蘇誡若不是公子,他怎么會有?
憑他財勢地位,這樣簡素的衣裳他能瞧上?”
云渡徹底無語:“因為那本來就是公子的衣服。我……隨身待來的,被他搶去了。”
聞言,離熠熠星眸嘩地一抖,目光變得幽暗,臉色遽爾陰沉沉的。
對她余留幾許悸動的心停跳幾瞬,而后緩緩沉靜。
“睹物思人啊?”他低低一笑,聲音酸澀。
云渡:“安神助眠。”
離:“……!!!”
安神?
助眠?
那不就要同榻……擁臥?!
真是個癡情的……壞女人!
傻女人!
……
卻說兩人談完話,前后腳回到人前。
再見蘇誡,云渡突然感覺他自此刻起無一處順眼。
因為離居然把他認作是公子。
雖然這個恐怖的想法被她極力辯證了,可這一思想的種子已經落進了她心里,漸漸它便生根發芽。
再看蘇誡,她會不自主地把他與公子做對比。
比對來比對去,不得不承認,穿上公子衣服又裝病的蘇誡還真的很像公子。
除了體形稍微大了那么一點點,身上香氣不同,簡直魚目以混珠。
難怪離會錯認。
忍著難言的別扭,云渡還是盡“表妹”責任,溫柔地扶他上樓,酬酢。
蘇誡“行動不便”,兩人于是走在后面,庭安王與左巖在前。
途中,左巖搭話庭安王,說剛才看見他與云渡談話,關系看著很不一般,問是什么關系?
離端著他王爺的矜貴,淡淡地瞥了左巖一眼,說昔日是主從。
左巖好奇又問,只是主從?
誰主誰從?
他只是閑侃,然而當左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離眸光一閃,警覺地轉了兩轉。
行止如常,眼里瞬間卻流露精詭的光彩。
一邊拾階,一邊“閑閑”說:“她主,我從。落難草野這些年,是她予我衣食無憂,關愛撫慰,如妻……如母。”
后方,云渡不知他話里全部意思,聽了這話,只感覺挺溫暖的。
蘇誡卻不似她那樣單純。
他不敢說全面了解離的心性,但憑這些年來的關注、調查、以及閱人能力,他很清楚離可不是云渡眼里心思純粹,脾氣倔強的愣小子。
他可是南武皇族鐘離氏出身,是南武故太子之子,南武帝之孫,當年也是被諸王忌憚的一大奪嫡隱患。
三域之內,十余諸國,誰人不知中原南國的南武人精明狡猾?
而這一國人中,狡猾之最者,鐘離皇室中人當之無愧。
在商,他們有的是法子撈財;
在政,他們詭計多端,一朝光明被攪得烏煙瘴氣;
在情,親人間唯利是趨、朋友間虛與委蛇、情人間各懷鬼胎等皆屬常態。
南武傳承百年的不止國祚,還有譎詐陰鷙。
當然,以世人流傳的刻板印象去定義一個人并不明智,也不道德,且離也不是心思壞的人。
只是血脈與環境這種東西從來玄奇,不知不覺中便會被影響,繼而使人離了本心。
離不一定會變,但只要他想,就沒有做不出的。
所以“如妻”一詞從他口中說出的剎那,蘇誡不覺心頭一緊,有些忌憚他覬覦自己的心上人。
畢竟如今的他已正式進入到屬于自己的戰場了,漸漸與竹月深脫離,以后他的行動可能就不受宿嶼控制了。
當年弒愛以上位,是一場豪賭,如今傾力助皇太孫重回南武謀權,同樣是一場豪賭。
此般以人為本的賭博,多年來他策劃了無數起。
在這一場又一場的豪賭中,他是擔負使命者,亦是賦施使命與人者。
他們是被命運殘害的可憐人,在他庇護下茍且偷生,從此不惜自身,愿以一顆余有溫度的心去撫平這浩浩世間他人之傷。
他與他們略有不同,他是受他人悲慘命運波及,而承使命。
他是為他人之殤,從此才奮不顧身的。
為他人之命,為自身理想之命,他親手揉碎自己的心,做無情之人,做卑鄙之人,做該死之人,做非我之人,做一個左右他人命運的可憐人。
他們尊他的命令為最高使命,殊不知,他們才真正是他所負擔使命的一部分。
云渡是,離同樣是。
上一刻,離與云渡說完回來,一直陰沉著臉,誰見了都看得出不對勁。
他有些好奇,但看其瞧自己時眼神古怪得可怕,非必要他懶得勾搭,只能裝作若無其事。
靜觀其變,從而暗中揣摩。
“王爺龍章鳳姿,即便落了難,必然也是出淤泥而不染玉質之姿,能教您甘心而從,這云姑娘必然也非一般人咯。”左巖的閑話,恰時激起了蘇誡的探知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