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對你那竹馬還有點憐憫心,就多關愛他一下吧,從我這里拿了那么多藥去吃,也不知道他那看起來挺健壯的身體能抗幾年?!?/p>
云渡聞言,步履猛然一頓。
心潮突然遭遇颶風一般翻滾呼嘯,席卷得整個盈柔的身體像墜入冰淵一樣僵冷。
沒說話,不回頭,徑直走了出去,動作輕柔地還拉上了門。
平靜外表下,流露一股似能踏破腳下所有阻礙的倔強剛毅的力量。
……
“還沒睡呢,都什么時辰了!”
清凈夜風里站了許久,云渡總算平復好了從思歸那里沾惹來的煩亂心緒。
推開門時,瞧見蘇誡一身整齊,端莊地坐在窗邊松木小榻上。
見她來,莞爾笑著,“我想等你回來了再睡?!?/p>
目光溫和。
窗牖敞開,徐徐涼風拂動他披垂的三千青絲輕飏。
雅白的中衣外,泛舊的荼白長衫盈曳。
看見那一身,云渡心頭難言的亂。
“你應當也知道,棲葉公子吃住行要求嚴苛,我一去,他就叫我給他研香,那事兒費時間,你何必等我,累了就先休息?!?/p>
云渡解下大衫掛在衣架,“我在與不在,你總要吃飯睡覺。以后別這樣了?!?/p>
言語里夾帶“我們不會在一起”的意味,卻不好明說。
“你身體還未完全康復,睡里面那間榻吧,那里軟一些,夜里也暖和?!弊叩剿媲?,看著四尺寬的松木小榻,示意他讓出。
蘇誡道:“還是你睡里面吧,我就在此好了?!?/p>
云渡目色幽沉,不怎么想說話。
她將就過了,是他要謙虛,她懶得推讓,轉身去臥榻睡了。
眼睛閉上,腦海全是思歸的聲音。
睡不著。
“他吃了很多藥,不知能抗幾年?憐憫他就多關愛他?”
云渡想著這句話,內心如何也平靜不了。
寺里的客房空敞,沒有什么遮隔,一眼望去,總能看見屋里的事物。
即使熄了亮,也知某物在某處。
她想看看某人,心思才浮現立即卻壓下,不允許自己放任這樣的念頭生長。
她沒有陷在兩個男人之間煎熬。
她愛的只有公子。
他問思歸又沒有愛過人,豈有分析他人情感的能力?
干涉他人情感,他怎么那么多事!
以前她在公子身邊,他一出現就把兩人說成是小兩口,如今聽說蘇誡情路辛苦,就勸她放棄公子,真是壞透了!
云渡越想越煩躁,越想越清醒。
“慕慕……”三更時候,蘇誡磁雅的聲音低低傳來,“你睡了么?”小心翼翼。
“睡了?!痹贫衫涞?/p>
“欻欻欻欻……”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過后,一抹魅影黑森森壓到了云渡榻邊。
云渡緩緩睜開眼,隱約看見他一雙似星群墜落深井的眼睛眨了兩眨。
“離你太遠睡不著,我可以睡在你的榻邊嗎?”蘇誡卑微地懇求。
明瞳一轉,云渡看見他懷里抱著的被褥。
黛眉一蹙,似乎覺得哪里不對。
不會是想搞什么小把戲吧?
云渡往榻邊挪了挪,“你自便?!?/p>
管他是睡地上還是睡墻上。
便宜是沒有的。
看著她故意把榻邊尚余的空位奪走,蘇誡忽覺心臟往下墜了墜,有些酸疼。
卻欣然感謝:“好慕慕,謝謝你。你對我真好。”
鋪墊“唰”地在地上一抖開,鋪平整,高興地滾上去,“原來地上竟是這么好睡!”
像被拋上岸的鯉魚打了幾挺,倒不知是真的歡,還是假的歡。
“難纏的家伙!”聽著打地鋪那位呼吸漸漸平穩,云渡心中念念。
嗔怨他真安心睡了。
她都睡不著,他怎么能睡?!
此一刻,她是這世上怨念最深的人。
眼皮幽幽然掀起一絲縫隙,瞥了瞥地上的修長一條身形,云渡淡淡喚,“喂……”
“嗯?”蘇誡甕聲甕氣。
“地上濕氣重,你……要不還是睡榻上來吧?!?/p>
聞“邀”,蘇誡嘩地將眼眸一睜,本就生的極漂亮的一雙鳳眸注了喜色,昏暗里看得出是亮晶晶的,比天際的啟明星還耀眼三分。
同時,嘴角抑都抑不住地延開一抹喜滋滋的弧度。
云渡說了這話后,雪頰莫名其妙就發熱起來,有點后悔。
她突然希望他沒有聽見,就這樣吧。
然而下一彈指,窸窸窣窣的聲音就響在了耳邊。
她不好反悔,也不敢多關注他,裝作困乏的樣子,往里挪了過去,側著睡,挺翹鼻尖幾乎貼了墻。
床榻輕微響了響,很快安靜了。
良久后,平穩恬靜的男子呼吸再次出現,看來是睡著了。
悄咪咪地,云渡轉了過來,看著躺得極是規矩的他。
他的五官形狀尤其優越,借著淡淡夜色,看見他的唇鼻線條流暢有致,很是養眼,似經過精雕細琢打造而成的一個擺設。
云渡伸出手,鬼鬼祟祟地朝他腰際而去。
摸索著,摸索著,牽起寬大的一片柔軟衣料……
抓著,抱在臉旁,嗅得見味道的鼻息范圍。
淡淡的公子味道縈游至感知,她慢慢才睡去。
這邊她沉靜了,那邊“睡沉了”的男人緩緩睜開眼來,側頸望著她迷戀那一抹香。
心頭絞著似的疼。
“就真的放不下‘他’嗎?”心中問道。
想到墻角聽來的那些話,蘇誡只想呼自己兩耳巴。
——在竹月深為什么經不住蠱惑,要允許她得寸進尺?
還許下那些肯定她的諾言!真是活該如今追得這般艱難!
猛然一側身,唰地抬高自由的一只手……
隨之輕柔,緩慢,一瑟一縮地搭在她纖薄的肩。
見未驚動她,蘇誡慢慢向她靠攏,抱緊,再緊……
這夜,云渡在公子氣味的包裹中,做了一個夢。
夢里,公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帶著一絲淡漠。
她透過他掩面的冪籬紗,看見了重逢時他對她的微笑。
他笑得很平和俊雅,感覺似曾相識。
她想知道究竟在哪里見過這樣一副笑容,這樣一個人。
睜大眼睛努力去看清,卻是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臉容細節。
礙事的冪籬紗,她真真討厭極了。
她噘著嘴氣呼呼地朝他而去,毅然決然扯了那糟心玩意。
霧紗隨風揚去,她摟著他的修窄的腰肢抬眸,想著終于能看清日思夜想的意中人了。
然而,一抬眼,一張模糊但感覺很俊美的臉驀然一下就俯了下來,吻住了她。
她心尖陡然一滯,繼而砰砰亂跳,隨后便在他嫻熟的親吻中愈漸心癢難耐,血流躁動不已,只想迎合著他,讓他源源不盡的愛意滋養自己這顆萎靡將枯的心。
正當她在夢中將要與公子同渴相解時,他突然如一陣風消散了。
她想抓住他,卻是連他一絲衣角也抓不到。
她在一片霧茫茫的荒野里打轉,吶喊,最后天際飄來一片熟悉的香味,將她籠罩,她這才心安了些許,沉沉沒有了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