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她著實憋不住了,問:“你真的想為我做什么?你不覺得照顧人是很麻煩的事嗎?”
“關于你的,我都樂意,都不覺得麻煩。”他的話似水一般軟,能滲入任何地方。
云渡感覺心麻麻的,想打冷顫。
可她竟連冷顫都不敢打。
繃住神經,柔雅道:“你會做飯吧?我餓了。你煮飯給我吃好不好?”
蘇誡聞言,先是詫異,而后噗嗤一笑,“沒人給你煮飯,你就不吃飯啦?”感傷的情緒一下隨風散盡。
云渡赧然,“早晨左巖他們做好飯菜,我吃了些的,現在不是已經過晌午了嘛,還不許人餓!”
“不會連水也沒喝吧?”蘇誡看著她略干的唇。
“空氣這么濕潤,不喝水也沒什么關系。”云渡訕訕道。
搬張憩榻出來都費老大勁了,還管什么吃喝?
她的腳可不同意。
“飯我會煮,不過你得幫我。”蘇誡期切地凝望著她。
云渡看著自己那雙一著地就暴跳抗議的腳,猶豫。
可他那突然從深幽古井轉變如三月碧湖的眼神盛滿了旖旎光色,叫人不能拒絕。
“也好。”說著,云渡挪腳下榻,去趿擺放在泥地上的灰青色的緞布履。
腳底板一碰到鞋,她不禁齜了齜牙,是真痛啊!
人或狼狽或發狠的時候,什么苦,什么痛,一點感覺沒有,一旦舒適下來,一粒沙子硌著都會感覺痛死了。
老人說這叫什么“窮得富不得”“閑人事多”“懶人病多”。
反正就是不好的生活態度。
雖然只要她說一句腳疼,蘇誡就不會為難她,但她才不要這樣被將就。
又不是親近的長輩或親如一體的夫妻關系,她可撒不了這個嬌,放不下這個姿態。
何況,她是問思歸十萬貫賣給他,服侍他的人,她怎么能做到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呢。
強忍著火辣辣的痛撐榻沿站起……
“哎……”腿才開始打顫,一道黑影霍然就晃進視線,還沒察覺對方要做什么,騰一下她就掛到了男人峻健的肩膀上。
“蘇誡——,你做什么?!”云渡掙扎了兩下,“讓你幫忙了嘛!”
“你會叫別人幫忙?傻慕慕,你怎么這么犟啊!”蘇誡不悅地道。
“知道什么是不客氣嗎?既要不客氣,那就每一件事都不要客氣。你一面要求,一面卻要逞強,這算什么?可憐我癡心一片,敷衍我?”
“我沒有!”云渡狡辯。
他居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果然,跟太熟的人偽裝不了!
“我只是涂了藥,想試試好點了沒有,你帶的藥不是最好的嘛。你這人……怎的這樣敏感!”她強詞奪理道,最后還埋怨起蘇誡的不是。
蘇誡順勢小家子氣上了。
他悶著不說話,一手扛著身量輕盈嬌軟的姑娘,一手提上小小一張憩榻,往隨船小吏們做飯的灶房去。
這所謂的灶房不過說起來好聽,實際只是就地取材,用石塊和稀泥糊成的簡易的爐灶,勉強夠使而已。
那些船吏士兵們走后,留了兩臺銅釜給左巖等人烹食用,左巖走的時候,問云渡是即刻動身上京還是要先休息兩天,要不要留下什么給她。
云渡說她腳受傷了,不急出發,左巖于是就給她留了一臺。
蘇誡放下小榻,將輕飄飄的云渡輕輕一聳,從肩上顛落懷中,放坐到榻上,才不冷不熱地道:
“我的心在對你刺下那一刀時其實也死了,只是我對你的愛一直活著。你是我心中最柔軟的存在,它當然很敏感。”
“我說這些,不是想博取你的憐憫,”才怪,“我只想你理解我,了解我,如果可以,”沉吟須臾,“……回頭看看我吧,我們的緣分不止于此。”
說完他扭過頭,在一張油布搭成的廚房里四下掃量,最后拿起一把青菜放進筲箕,遞給云渡,“你幫我擇菜。”
云渡木然接過,顯然還沒從他方才的話語里回過神。
明明“死”的是她,為何話及往事的此刻,他落寞的神情給她感覺他比她還傷痛。
此種感覺浮上心頭的瞬間,他頎偉俊逸的身形恍惚變得柔弱了,聲音似乎都是帶著死氣的。
云渡皺起了眉,兩顳逐步發緊。
此前,他只覺得他有些瘋狂,發起癲來使人招架不住。
了解到他更多的眼下,她突然覺得他好麻煩。
他怎么會這樣麻煩啊!
他以前可是世家子弟們望塵莫及的風華絕代的才子,只會為他人解決麻煩,從來不會是任何人的麻煩,一朝性轉,竟變得難搞了。
麻煩精將玄氅脫下,搭在她身旁,只穿著玉色的交領長袍,寬大的袖子折了折,擼起來,一言不發地去找米糧、找水……
一副有條不紊地真要當好一個庖夫的樣子。
云渡一邊漫不經心地擇著青蔬,一邊靜靜地看著他。
但見他凈了手,將找出的麥面倒進木盆,慢慢往里頭摻水,而后揉了起來。
動作嫻熟,不知是什么時候學的。
他手臂發力時,胳膊上健實的肌肉連帶起肩背的肌肉活動,鼓起極優美的線條,像龍一樣蟠在他寬峻的肩膀及修窄的腰部。
九尺身量,臀翹腿長,做起事來一絲不茍,世上竟有這般才色俱優的廚子?!
有這么個人做飯,那飯還有吃的必要嗎?看他做就已經飽了。
看著看著,云渡不知不覺有些癡,思緒像風拂起的楊絮,四處亂飛。
她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漸漸眉梢掛上一抹悅色,覺得眼前的這個他好不一樣。
不是今日之前行為癲狂的蘇指揮,
也不是多年以前在她心里明耀若神祇的蘇誡哥哥,
他還沒清洗過的頭發松松垮垮挽著,一截樹枝隨意固定,動作間,好似散發著勾人的煙火味。
只是一個修逸柔韌的背影,她都能幻想出他帶孩子的情景:
他這樣健美的身材,健康的身體,若是成婚,應該會有十個八個孩子。
然后兩個坐一旁擇菜;兩個在一旁刷鍋;兩個在一旁燒火;那些還小的,要么被他一只手抱在懷里燒菜,要么在他腳邊亂爬。
他這樣有擔當還溫柔的人,一定是把為自己生了那么多孩子的妻子供起來,不讓她做事的吧?
能做他妻子的人,除卻要生很多孩子這一點比較受苦,別的方面都會很幸福吧?
她怎么會想他將會有很多孩子呢?
可能是他對人耍流氓時的那副嘴臉看起來很能生吧。
嗯……
云渡突然神思一跳,想到思歸說他吃了太多藥,可能壽數無多。
關于他娶妻生子的幻想于是煙消云散。
長得如此健碩俊美,又足智多謀,還理想偉大的不可多得的男兒怎能配個無妻無子、英年早逝的結局!
戲文都不會這么寫,現實里怎能出現?!
看他忙碌的眼神從欣賞、心悅,逐步變得黯淡,蘊含心疼的澤光。
神情愈漸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