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親愛的姊姊的時候,池胤一改對蘇誡的漠視,對她格外的溫和。
池胤兩手拉著云渡的手,緊緊握著,邊撫摸她細滑手背,娓娓將羨娘之事陳述。
他說,他是在南北兩境的一個小城中相遇羨娘的。
異鄉遇故人,兩人于是互訴起了人生境遇。
得知好友無辜死于狗賊刀下,尸身還遭到了非人道侮辱,其妻因此悲痛欲絕,被夫家拋棄,身懷有孕卻要忍受顛沛流離苦楚,是人聞之,皆做不到無動于衷。
好友枉死之仇與親姊孤膽之殤疊加,池胤怎不恨蘇賊?
一合二計,兩人議定了一個收拾蘇誡的計劃:
羨娘形貌婉媚,行止里有幾分池慕年少時期的驕傲倔強,只要稍作一些修飾,必然能讓懷念池慕之人另眼對待。
為了加深這樣的另眼相待,池胤提示羨娘將兒子按照蘇誡幼時模樣教養,并畫了幅蘇誡的像給羨娘,要她引導兒子“認賊作父”,待萬事俱備,再尋機接近蘇誡,進入蘇府,以一般豪杰不可行的方式結果奸佞性命。
卻嘆天有不測風云,計總百密一疏。
他們千算萬算,竟是算不到計劃進入正軌的當天,會遇上不近女色的蘇誡滿眼只有他貌美的“表妹”。
無奈何,羨娘只好臨時改變計劃,不入蘇府密害蘇賊了,直接聯系東曦山莊的高手刺殺了事。
云渡聽了之后,對此間因果深感無奈。
蘇誡無疑是有錯的,錯在他選的這一條以邪謀正的路充滿了罪惡和身不由己。
可他那樣睿智的人,眼光那樣的宏遠,做出這樣孤絕的決定的時候,必然是做好了面對一切眼光的準備的。
以凡人熱血清焚世業火,他辟的是一條極端的道。
有幸她是他挖心掏肝心信任的人,是他想要攜手的伙伴。
有幸他用深濃的情意守護并挽留住了執念里的她,讓他孑身獨行的路途從此不再孤單,不再無人可訴衷腸。
既定終生,他的阻難便也是她的阻難,他該得到的理解她早晚會幫他獲取。
等一個合宜契機,她會幫蘇誡將這些年落地的名聲一一拾起,貼附于他弱小而又偉岸的身軀上,成為他此生最耀眼的輝光。
而在時機尚不恰當的此刻,她不能向血親的弟弟說明一切,只是轉移話題,問池胤可是見過羨娘了,阿致可好,母子現在何處等。
池胤說,羨娘從彧國回來后便見過了,之后去向他不曾追蹤。
他說這話時,云渡透過油燈橘色的亮光,察覺到他眼底藏著一絲陰翳,似帶著隱瞞的意味。
光陰如洪流,沖不走堅固似鐵索的血緣親情,卻淡化了曾經那種隨時可以往對方肩上靠,隨時抬手往對方頭上挼的,沒有戒防的行為自然。
再親密無間的關系,原來竟會在互不了解的數年時間里長出荊棘,交纏成一道相互不敢伸手去撕的障礙。
此時此間,云渡即便生出了一些令人心傷的感悟,也不好表現于神情上。
云渡正將提起一個新話題的時候,蘇誡突然碰了一下她手臂。
云渡轉過身去,蘇誡在她耳邊低語,讓她問池胤是否與東曦山莊有聯系,不然怎么會有羨娘與東曦山莊聯手,以及上回在珣州與東曦山莊之人遭遇這些事。
猶豫著,蘇誡把淵稟報的南武盛行養孌寵,東曦山莊莊主密納美男的事也說了,讓云渡找個合適的時機問問他可失足其中,如今可有困難,自由是否受限,需不需要幫助。
忽然聽到這樣的消息,云渡臉色先是一陰,有些不高興蘇誡把她自小端方雅正的弟弟想成不端之人。
轉念,她又覺得以蘇誡對池胤的感情,是不會隨意污損他人格的,他這樣說,一定是經過深度考量產生的猜想。
于是經蘇誡一提醒,云渡陡然從重逢胞弟的喜悅中回神,想起了那些在心里頭縈繞了近一年的,關于由羨娘拿出的蘇誡的畫像引生的池胤與東曦山莊交織在一起的困惑。
密話結束,她于是言語巧妙地把自己兩次與東曦山莊高手交手的事向池胤訴說。
末了,問他可與東曦山莊有往來,看他樣子并不像一直在山里生活會有的形容。
說話間,她的目光不住地在阿弟俊美近妖的容顏及肌膚細膩如脂的指掌上來回審視。
他青絲如緞,比她的還烏黑三分;
膚白齒皓;
行止優雅從容,淡然中有著一般人不企的強大氣場。
怎么看都是個養尊處優的,不像靠山過活的勞苦人。
看見阿姊瞧自己時怪異的眼光,池胤倒也不隱瞞,坦白說自己確與東曦山莊有瓜葛,說他與東曦山莊莊主——映是密友。
兩人是在兩年多前相識的。
與映相識后,映便把他帶去了東曦山莊與他一起生活。
因為是秘密的關系,東曦山莊里的人并不知曉他存在。
映是武林盟主,又是南武權貴們的合作伙伴,他因此了解江湖、朝堂不少的事。
有了好友是武林至尊這層便利,他等不及就把替家門、替長姊報仇的計劃提上日程,
與羨娘合謀是為報復蘇誡,而夏臨頊那邊,他則是求映幫忙刺殺。
映日理萬機,不能離開南武太久,是以幫他刺殺暴君的計劃便一直未能進行。
同時,他也靠著與映的關系便利,得知了長姊仍在世的消息。
東曦山莊的人之所以在珣州出現,并逼云渡出手,正是為試探她身上本事,了解她在蘇誡身邊是被控制還是自有行動。
當時聽到蘇誡被可能是長姊的女子控制了,他心甚悅,由衷傾佩姊姊的愛恨果斷。
卻不想最后蘇誡竟完好無損回到了彧都。
略一想,便猜到了是姊姊放過的他。
他不理解,遂求映幫他查疑似姊姊的女子的行蹤,他要見她,他等不及要確認她是不是思念已久的親人,再問她多年來遭遇。
一合計下,這才有了荒野重逢一幕。
只是他沒想到,與姊姊一同出現的,還有視之厭嫌的仇敵。
言罷,池胤一側眼皮微微一挑,瞥向蘇誡,傲慢道:
“我不知你用什么謊言騙得我阿姊原諒,讓她處處維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