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他活成自己不情愿的樣子,可是你也聽見了,他和那個映已經往來了兩年多。”
“兩年多,不是兩天。就像你用公子的身份在我身邊這些年一樣,我會淡忘舊人,日漸與身邊的人感情深厚,即使這感情的基礎帶著死氣,新生是臭血腥骸滋養,但那些點滴都是屬于自己的無法拋棄的人生啊。”
“阿弟他自幼品德優良,言行端正,如果真的以色事人了,那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何況他還不一定是呢。”
“你我皆經歷過沉重傷痛,深知傷疤之下是怎樣的慘不忍睹,阿弟形容性情如我大改,背后經歷絕非一日半日,兩語三言即說明。”
“我們不妨先這樣相處著,待時機合宜,待彼此找回曾經的親熟,相信不用我們問,他也會主動告知。”
蘇誡思忖少時,贊成。
但還是提醒她,早日探清身邊人境為好,以免出現不預料狀況無計應對。
等回去城中,他會吩咐竹月深的人好好摸查池胤與映之事。
云渡雖心里理解一個人在特別環境下做出連自己都不能解釋的決定,如她孤注一擲以色弒君一樣,內心深處到底不相信自己弟弟自賤為寵,拿色謀生。
嘴上說愿意等池胤主動將自己的故事陳說,其實心里急不可待想了解他這些的所有。
見池胤久不回來,云渡出門去看。
尋去灶房途中,她反復思索著,要以怎樣的方式從池胤嘴里探知到關于他的一切,還能不引起他反感?
想了幾套話路,卻都感覺不合宜。
愁悶間,池胤從東邊土屋出來了,手里端著幾樣家常飯菜。
看見躑躅的云渡,他和婉笑道:“阿姊這是餓得等不及啦?”
“我才來此兩日,不甚熟悉,做飯不順手,你理解一下。”
“莊主他把你的行蹤告訴我后,我一心只想著該怎樣與你進行碰面,碰了面要說什么、做什么,想你如今是什么模樣……,不曾將心思放在吃住上。”
云渡聽了,很感動:“為了與我相見,你竟花了如此多心思,知我猶在世,心情不比知我‘死’了那時好受吧?”
池胤道:“主要還是開心。”
往回走,池胤述說他自由這些年打聽長姊的過程,其中最痛苦的就是挖開“池慕墳塋”那一段。
看著少女的骸骨,他痛不欲生,心里一個聲音又告訴他長姊尚在,那黃泱泱的骨頭于他而言一點不親切。
于是他便帶了一截骸骨回去,找人鑒別是血親否。
得到死者與自己無親屬關系的結果,他從此一直心存親人仍在世的念頭。
他不確定長姊的生死不明,下落不明究竟是蘇誡所為,還是長姊自己所為。
為不將此消息透露,危害到長姊,他于是一面打探世上與舊時自己容顏相像之人,一面緊盯著蘇誡的動向。
當羨娘把遇到一個與他眉眼相似的女子的消息傳到耳里的時候,他心里頭那個激動,恨不能瞬移至她身邊,確認親人安好,將唯一的親人緊緊擁抱。
一眼望到頭的泥院小路,走到飯菜變涼。
卻是這短暫的漫長,云渡竟在陌生的弟弟身上找回了親密的感覺。
一道進屋,她還習慣性摸了一下池胤的腦袋。
動作不似從前粗魯,很溫柔,真正是愛幼的姊姊模樣。
池胤回頭朝她莞爾一笑之際,蕭瑟的冬夜瞬間有艷陽高懸。
坐屋里的蘇誡見姐弟悅色融融出現,滿額愁線即時散盡,嘴角勾起欣慰笑意。
——她說的是,身在迷途如何,這世道如煉,誰又不是在迷途中掙扎?能活著就已是幸了。
能活著還有人可愛,有人在意又是幸中之至,曾經堅守的思想改不改變又會怎樣?
他自己不也是這樣在活?
池胤先一步進屋,把飯菜擺上。
不冷不熱給蘇誡遞去一碗粟米飯:
“久聞你武功高強,怎么今日見你病病歪歪的,能自己吃飯嗎?可要人伺候?”
淡然口氣里隱帶幾許嘲諷。
云渡隨后進來:
“我們在山那邊的紅葉林里與南武帝的長明衛遭遇,被誤認成他們苦尋之人,不得已交了手,”頓了頓,省略疑是東曦山莊莊主的池胤“好友”,道,“我與承諫一力難敵,皆受了些傷。”
“不過不要緊,養兩天就好了。只要不運氣,生活與平日無異的。”
說話間,端起碗。
拿箸時,云渡詫然發現自己右手玉白指掌上不知何時染了淡淡一層灰黑色的污漬。
那顏色輕微,若非她膚色實在白凈,或不能察覺。
認為是山間泥屋過于簡陋,無意摸到哪里染上的,云渡便未在意。
隨著池胤客氣的邀請吃起了飯。
……
一頓飯后,三人的融洽程度遠超預想發展。
在坐者眼里敵意、警惕不自覺都淡了許多。
池胤收碗入盤,柔雅地對云渡說,夜里要與她同榻而臥,敘敘舊。
云渡和蘇誡聞言,雙雙瞳珠一抖,怔愣地望著他,緩緩又對視。
池胤一臉憂傷:“不可以嗎?以前都是阿姊你死皮賴臉賴著與我擠在一起睡,現在就不能了嗎?”
云渡窘迫:“不是。那時你總趕我,說我都是思春的大姑娘了,還與自家弟弟沒有邊界,不合禮。”
“這突然……你主動要求與我同眠,……我屬實沒有想到。”
池胤雙眼耷拉,盯著云渡,像只毛發綿軟的乖狗:
“約摸是久年未見至念,極是想尋回當初親近的感覺吧。”
“阿姊介意也無事,當我玩笑了。”語氣失意。
云渡不知所可,再度看向蘇誡。
但見他眸色流轉,無意表態。
略作思量,云渡最終應了。
夜深,給蘇誡指了個睡處,即領著云渡至泥墻小屋一頭的臥房就寢去。
到底是知書達理的公子,即使很想和姊姊親近,池胤也做不到如云渡昔年那樣的野蠻賴皮——占弟弟的榻,搶弟弟的被。
同榻而臥,兩人各枕各蓋。
規矩地親密著。
矮屋黑寂,風聲如吟。
呼吸平靜下來,池胤問:“阿姊,可以把你手給我嗎?我想摸著你的脈,感受你脈搏。”
摸脈?
烏漆嘛黑里,云渡秀眉蹙擠。
心說摸脈是個什么意圖?!
看病?
還是確認她是人是鬼?
揣思著,把手探出熊皮被。
池胤摸索到,緩緩抓住她纖細的腕,按住跳動的脈,像是在診病。
“阿姊身體很好。”
“……?!”云渡懵懂。
池胤道:“你在姓蘇的身邊如此長時間,還親昵喚了他字,我還以為你已淪陷他陰謀不拔,沒想到你自持至此,還不曾許身于他,看來阿姊也不是色令智昏之人嘛。如此就好辦了。”
“胤胤此話何意?何事甚好?”云渡感覺一絲怪異及不妙的思緒浮動。
還有那什么……不曾許身?!
他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