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開學,全體師生迅速的調整回了備戰高考的緊張狀態。
黑板上用粉筆寫的倒計時,每天都會擦掉重寫。
上午最后兩節音樂體育被班主任改成了自習課,她的屁股一下都沒離開過椅子,手心一緊,耐著性子。趙方晴刷了一套半的語文試卷和一套數學試卷。
吃過午飯,趙方晴坐在窗邊看著驕陽炙烤大地。腦容量明顯不足,她也只是靜靜等待著下午的美術集訓,這樣就可以離開學校透透氣。
眼神皺巴巴的扭頭,看教室后面黑板上方的鐘表,還有二十分鐘就打鈴了。教室里的人大部分都在休息,剩下一兩個筆耕不輟,堅持把頭埋進書冊。
她也是想睡卻睡不著。
成績落到中等,無論是文化課還是專業課。
這個月她已經很瘋狂的刷題背書了,偏偏這個瓶頸期還是熬不過。
錯過的地方,下一次遇到,還是照樣錯。
要是高考也遇到同樣的題型怎么辦?
要是考不上怎么辦?
真想快點結束這樣的日子,每分每秒都好痛苦。
燥熱的夏季讓人靜不下心來,最后一個月,趙方晴馱著沉重的書包從學校離開,在外面的補習機構上了將近四周的一對一輔導,除了學校組織的定期模擬考會回去。五模六模下來,測驗成績和名次不升反降,已經有些記不清,有天傍晚她和媽媽吵了架。
趙方晴扯著嗓子哭著喊,傾瀉著胸中的委屈:“我還不夠努力嗎?”
顏春榮看了班級群里發的名次,把手機清脆的往桌子上一拍:“你努力了嗎?真努力還是假努力?努力為什么看不到成績?!”
趙方晴:“你就是單憑成績斷定我!”
顏春榮:“不用成績衡量用什么?!趙方晴,你就自己繼續騙自己吧,騙到最后,我看你能給我考出個什么名堂!”
各說各的理,自我已經無法調節,趙方晴憤怒的離家出走,住到了距考場較近的嬸嬸家。
一棵樹的種子在生長,給樹苗澆水施肥曬太陽的,另有其人。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離家出走,無處可去時,也只有叔叔嬸嬸家是個可以避風的港灣。他們會耐心聽她講話,會尊重她,更會在她迷茫時給予她第一時間的關心與開導,也會特地騰出小妹的房間給她住。
生養之恩,養育之恩。
顯然,趙勝安和顏春榮給她的,也僅僅只是把她帶到了這個世界上而已。關心與尊重,在他們那兒,自然而然成了一件極其奢侈的事情。
我給你錢,不會給你愛和時間,我都給你錢了,你還覺得有什么不夠?天底下沒有那么美的事情,趙方晴你不要太貪心的好。
好多次,她在質疑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她一直活在某種狀態中:在不愛里尋找愛,有一萬個說服自己的方式。
現實卻是,諸如此例,矛盾又割裂,積年累月下來日復一日的,無非重復的還是這幾句話。
“趙方晴,你又在作什么?”
“趙方晴,你成績怎么又退步了?”
“趙方晴,你別把你自己太當回事兒。”
“趙方晴,別人家的孩子也不見有人管,人家為什么就可以考的那么好!”
“趙方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趙方晴,為什么考了第二名?”
“趙方晴,我們辛辛苦苦為了什么?最好的學校讓你上著,最好的環境給你提供著,你就一點也不爭氣?”
“趙方晴,你自己給我好好檢討一下。晚飯前我要是看不到你的檢討書,就別吃飯了。”
……
一想到這些,她就壓抑的喘不過氣,最后實在復習不下去了,趙方晴果斷決定丟掉手里的書本,打算出門做件大事兒。
剛出小區門,遇到了一隊正在迎親的隊伍,男子胸前系紅花,身騎黑馬,后面跟著花轎,喜氣洋洋。
現在這么流行中式婚禮了?趙方晴駐足圍觀了好久,往右去,過了跨河大橋,又是一陣嗩吶聲,趙方晴聞聲看去,一道白事喪殯,她覺得太過晦氣,迅速別開了腦袋。
可嘆世事無常,一夢浮生。前三十年春宵華章,后三十年兩鬢白發。
……
商貿中心
考試前一天,坐在美發店的鏡子前,趙方晴讓理發師把她的頭發剪到了齊肩,天然棕也染成了悶青色。
外在特征的改變,有時也是一種內心情感的宣泄。
是想告別那循規蹈矩的十七年嗎?是想迎來某種意義上的新生嗎?
暑期,高考成績還沒下來,她率先確定了一個離家最遠的沿海城市,隨后不慌不忙的就著分數挑選了一個合適的專業。
即使,她的成績對于父母來說完全不符合期望。
她的世界,漸漸的,仿佛能看見一點兒光了。
趙方晴對大學生活懷有無限熱忱。
南方的天氣不同于北方,雨水連綿,空氣中帶著一縷酸苦的味道。哪怕是極端的暴雨臺風,她也能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出一種美感。
所以她才不在乎其他,她有一顆剛開始明亮的心。
……
校門口是熙熙攘攘的人,圍得水泄不通,跟逢年過節的前門樓子有的一拼。老少中青各種聲音混雜,大部分是來送孩子的。根據校內中心大道的圖板指引,趙方晴去宿舍的路上,遇到了迎新志愿者:鄒煦。
見她提著兩個行李箱,鄒煦主動過去幫忙。他很好看,臉型窄長,眉弓立體,下頜自然流暢,最好看的是那一雙多情的桃花眼,他有著如衣架子一樣的高挑身型,像是電視里最近特火的某個男明星。
他一看就是她會喜歡的類型。
“你是美術專業的學生?”
鄒煦眼神在她臉上頓了頓,提著趙方晴的箱子往前走。
趙方晴表情木訥,被他說中了,她疑惑的“啊?”了一聲,復問:“你怎么知道?”
沒有回頭,鄒煦解釋道:“你們這個專業都在C2樓。”
趙方晴:“好吧。”
她偷笑了一下,下意識跟上他的步伐。
鄒煦把她的行李提到二樓就沒再繼續往里面去,言行舉止頗有涵養。
趙方晴從他手里的行李箱,盯著他看了有兩秒,最后脫口而出:“謝謝你。”
鄒煦的目光落到她的臉上,眼神里溢出幾分柔和來,隨口說道:“沒事兒,有什么事兒隨時可以麻煩我,我叫鄒煦。”
她點點頭:“噢,好。”
在他馬上要下樓梯時,趙方晴忽然喊住了他。
她聲音低了分貝:“等等,你是哪個煦?”
他回過頭,斯文大方的回答:“一個日,一個句,四點水。”
她看著他。煦?太陽?她的晴,也是日字旁,真巧。
一棵藤蔓悄無聲息的往上攀附,逆著光暈,她往宿舍的方向去。
新學期,新氣象。
那時的趙方晴頭發已經褪成了原來的棕色模樣,頭發失養,棕色顯毛躁,所以她仍舊不喜歡。趁著休息日,她在學校周圍找了個理發店把頭發染成了純黑色,黑色在一定程度上顯白。
她交到了新朋友,最要好的叫程冉。她有彎彎的柳葉眉,笑起來明眸皓齒,身段苗條,典型的江南人氏。那女孩是英語系的,因為英語系今年招生多,宿舍不夠,所以程冉被分到了她們這里。
兩個人經常一起去綜合樓上課,樓層教室不同,下課后她們會一起約飯。今早上課的路上聽同學說學校二樓清真食堂的拉面很出名,最后一堂下課鈴剛響,兩個人連忙收了桌上的書,急匆匆的跑向食堂二樓,能多快就多塊,趕著占位置。
大道上緩緩飄落的梧桐葉,秋風拂面。
途中路過激情四射的籃球場,一個熟悉的身影劃過心臟。
鄒煦的身影在籃球場上穿梭,她心里的鐘擺在嘀嗒嘀嗒。
“快點吧,方晴,再慢的話,大二就下課了……”
程冉在前面喊她,她收回目光跑著過去。
食堂二樓,清淡醇香的湯汁輕易慰藉了兩個人的心靈,趙方晴就這么輕易被一碗香噴噴的牛肉面給拿捏了。
吃了有一大半,程冉順手遞給了她一張衛生紙。
身后傳來一陣喧鬧,兩個人循著聲音看過去。四五個剛從籃球場打完球的男生,因為面容姣好,很輕易的就吸引了食堂內眾多眼球。這樣的人走哪兒到哪兒總能輕易掀起一股熱潮。
“長得挺帥的哈……”
程冉視線虛晃了一圈兒,低聲跟趙方晴說。
趙方晴裝作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走在最后面的鄒煦,溫吞的咽了口湯,然后“嗯”了一聲。
進了餐廳,鄒煦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趙方晴和程冉坐在過道的一邊,鄒煦雙手插兜從左邊路過。
對上眼時,他朝她笑了一下,趙方晴禮貌的跟他回笑。
等人走遠,程冉靠近趙方晴問:“你們認識?”
趙方晴搖搖頭:“不算,剛開學時,他幫我搬過行李。”
程冉“哦”了一聲,兩個人把話題扯回了周六日去五角場吃烤肉的事情上面。
趙方晴可以憑借著余光察覺,鄒煦一行人大概是坐到了右邊背窗的位置。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融化進食堂的地板上,樹影搖曳,如同一幅流動的畫卷。
“欸,鄒煦,三年了依舊魅力不減啊。”
坐在他對面的宋思銘一腳搭在杠桿上,挑著濃眉大眼,臉上寫了十一分痞氣。
鄒煦嘴角微微揚起弧度,擰開桌子上的可樂喝了一口。
男生一般吃飯很快,在趙方晴她們吃好飯準備離開時,鄒煦端著餐盤朝著回收阿姨走去。趙方晴用著不被輕易發現的刻意,在盡量放慢自己的腳步,平時的一步被她減緩成半步。
應答程冉的話語時,她的語調也是輕慢的。
當時,她只有一個想法。她想跟他一起出餐廳,可以是她走在前,讓他看著自己的背影。也可以是跟在他們后面,她看著他的背影。
上天不負有心人,計劃完美實施。
中途,他們一群人里有一個染著紫頭發的喊鄒煦去小賣部買飲料。
出來后,趙方晴她們自然而然的走在了他們的前面,她的所有動作都像是精心算計過的。哪怕是一抹微笑,在一陣風拂過后也是恰到好處。
走著走著,她蹲下系鞋帶,低著頭,感受著鄒煦從她身邊走過。
直到前面的一行人從拐角處消失,她已經不能再聽到他們的笑聲,她的心里盛滿了虛榮和滿足。
回到宿舍后,趙方晴盯著手機屏幕發呆,突然低聲笑了。
程冉停下手里的粉撲,扭頭問她:“你怎么了?笑的跟個傻子一樣?”
趙方晴搖了搖頭回答:“沒有,剛在抖音上刷到了個搞笑視頻。”
程冉不相信,趙方晴順手從手機里扒拉了一個搞笑視頻給她看。
兩個人在宿舍里捧腹大笑
深夜,趙方晴躺在床上。他的身影輕易擾亂了她的清夢。他夢到鄒煦為她放了一場煙火,紫色的煙花在天上綻放,迷離又夢幻。
出于本能的,她很想靠近他。
《七里香》里有幾個字: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私下打聽了好久,知道他經常在音樂劇場出沒,社團招新時,趙方晴首選了音樂社。
那天,她在幕后準備,他作為評委坐在臺下。
……
年少的喜歡,會讓她的眼睛蒙上一層細漣的白霧。
不去了解一個人的內心和思想,那么一切注定只能浮于表象。哪怕是了解到最不堪,也會因為這副皮相動輒,自欺欺人。霧里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