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是還沒滿足一定條件嗎?它們并沒有相互轉化,禍事成了一套連鎖反應,趙德林的病情并不樂觀。
趙方晴和鄒煦到匯海廣場吃了碗熱干面。
一個半小時的Citywalk結束,鄒煦送趙方晴回家,兩個人在小區門口的香樟樹下告別。
烏漆嘛黑的玄關處,趙方晴伸手按開客廳頂上的水晶吊燈。
家里沒人,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下午顏春榮提前和她說過今兒黑要加班,在電話里囑咐趙方晴自己買點吃的,不用等他們。
趙方晴乏力的躺到在柔軟的灰布沙發上。
有些頭暈目眩,趙方晴勉強的擠了擠眼睛。拾起手機給顏春榮打了通電話,無人接聽。她繼續打,還是沒人接。
退出頁面,重新撥了個號。她打給了趙勝安。趙勝安在她的通訊錄里沒有備注,兩個人一年的通話量也沒超過三次以上。
平常也就是忙活到六點多,今天十點半在沒有任何飯局的情況下,兩個人還沒回來,就有點奇怪了……
打了一遍沒人接,趙方晴耷拉著腦袋往沙發里深陷了一個度,等了有十分鐘,第三遍才聽到趙勝安的聲音。
趙方晴問:“你們怎么還沒回來?”
“你媽受傷了……”趙勝安說道。
趙方晴一時沒反應過來,在沙發里傻了好久,怎么又是當頭一棒。她追問趙勝安:“怎么回事兒?”
心中的疲憊無法排遣出來,趙勝安嘆了口氣:“先不說了,咱家這些天一堆事兒,我掛了。”
趙方晴在電話里大聲問:“等等,你們在哪個醫院?”
“和你爺爺是同一個。”趙勝安回答。
肯定沒事兒的,肯定沒事兒的。趙方晴安慰自己,感覺整個身子都是輕飄飄的,她閉著眼睛仰頭好久。深淵之下,到底還有什么等著她?能不能一次性全都講明白!
生命真的好脆弱,趙方晴思路有點迷離,除了新生,醫院為什么總給人帶來不好的事情,讓人警覺。
趙方晴拿了手機鑰匙叫了計程車。她綿軟無力的靠在車窗,歪著腦袋,身心俱疲。
各種猜測頻頻冒出,顏春榮到底是哪兒受傷了?嚴不嚴重?最要緊的是會不會危及到生命?雖然她以前經常和顏春榮吵架,哪怕她生活里很少關心自己,趙方晴心里還是在乎的……這是她人生里很恐怖的半個小時,無處逃竄。
趙方晴有點想哭,她給鄒煦發信息。
趙方晴告訴他:我現在在外面。
鄒煦:你不是回家了嗎?
趙方晴發了一個熊貓嘆氣的表情包。
鄒煦:怎么了?
趙方晴:媽媽住院了。
鄒煦:怎么回事?
趙方晴:我不知道,剛才爸爸打電話來,他們現在在醫院。
鄒煦:你現在在哪兒?
趙方晴:出租車,正在去醫院的路上。
鄒煦:需要我去嗎?
趙方晴:不用。
鄒煦:好,有什么事情跟我發信息,我一定過去。
他的話每次說的都很堅定,也只是說的很堅定。
趙方晴灰落落的回了個“好”。
她還能回什么呢?他如果想來,哪怕她說不用,他也會直接從酒店出來。
到了醫院,趙方晴跑到了住院部的十五樓,看了一下爺爺奶奶,趙德林已經安睡,陳桂英側身躺在床上,腦袋枕著胳膊還醒著。
趙方晴推門進來,陳桂英墜墜的眼皮重新撐開,她從床上慢吞吞地坐起來,很小聲的問:“這么晚了,你怎么來了?”
趙方晴搖搖頭:“我來找我爸,他說我媽受傷了?我也沒看到他們在哪兒。”
陳桂英坐了起來,雙腿懸空著,腳上的肉襪破了個洞:“你媽受傷了?怎么回事?”
趙方晴苦笑:“我也不知道,我現在連他們的人都沒找到。”
陳桂英摸出枕頭下的老年機拉著趙方晴的胳膊往外走,她倆去到了樓道。陳桂英給趙勝安打了電話。趙勝安讓她不要擔心,告訴陳桂英他們在急診部。
手機開的免提,聽到消息,趙方晴用口型給陳桂英說了個“那我過去了”之后,陳桂英點點頭,趙方晴帶著心里的悶雷直奔電梯口兒。
急診科和住院部隔了一個廣場,四面來風,空曠的只有兩輛汽車,其中一輛阿斯頓馬丁尤其搶眼,她認得,是爸爸媽媽老板的車。
急診部大樓的一層零星露著幾盞光。
看樣子,他們大抵是一起來了。
……
要笑,無論什么情況,在外人面前言行舉止都要得體,不能失了從容。
趙方晴隱藏好情緒,朝右邊的通道走去,空曠走廊里的人,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
由遠到近站著的分別是趙勝安、老板、老板娘,還有老板的女婿……
他們不約而同的沉默著,表情卻不凝重。
老板有著歇頂和啤酒肚,他喜歡穿商務裝,名叫冬連櫬,他的妻子是個喜歡燙頭發,沒事兒經常去普陀燒香拜佛的女人,名叫史志蘭。至于他們的女婿,因為冬連櫬家里只有一個女兒,保險起見,史志蘭就把自己閨蜜家的兒子介紹給了她。外人看來沈崢是贅婿,實則他也不差,媽媽是銀行行長,爸爸是一名法官,家境殷實。冬家是做生意的,找的都是對事業幫助的門當戶對。
趙方晴有禮貌的走過去喊了句:“爺爺奶奶好……”
冬連櫬和史志蘭在實際年齡上要比趙勝安大兩輪兒,這樣喊他們也符合常理。
況且,父親跟著他工作了二十多年,兩家的關系相處的也還不錯。
趙方晴的加入讓走廊變成了五個人。
顏春榮這個時候躺在急診室里,大門緊閉著,窗戶封的嚴實,什么都看不到。半點兒聲音都沒有,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情況,隱隱約約聽到史志蘭念了句什么十指連心。
趙方晴一愣,杵在墻角兒,憑空揣測顏春榮受傷的地方應該是手部。
手指?手腕?十指連心?是斷了?
趙方晴生理性的覺得壓抑不堪,攥緊了手心。
急診室的燈什么時候滅,她什么時候才能安定下來。
趙勝安和冬連櫬在那兒討論著其他,他們會扯到工作業務,聊天很輕松的樣子。這大概是男人之間的攻心計,表面上很堅強平靜,不到那種無可奈何之處,情緒絕不外露,一場拉鋸戰下來,最后看誰能穩得住。
嫌外面聒噪,一個小護士從里面推開門探出半張臉喊著:“醫生正在縫針,你們聲音小點兒。”
走廊里的人不再說話,關上門后,冬連櫬肚子上的肉撅了撅,跋扈的呸了一聲:“什么玩意兒,還是得把你們院長叫來…”
他們都習慣了冬連櫬的為人處事,沒人敢對他的話有意見。趙方晴和史志蘭坐在長椅上靜靜等待。
過了有五十多分鐘,急診室門前的燈總算熄滅了,顏春榮舉著被包扎的像個饅頭的手從急診室走出來。
縫針的整個過程顏春榮一聲不吭,她的耐受力很好,這點趙方晴和她很像。
所有人圍上去,趙方晴站在最外圈打了個哈欠,她悄咪咪往急診室瞥了一眼,地上都是被血浸透的紗布。
客套了一會兒,顏春榮安慰大家說沒傷到骨頭,不礙事兒。
醫生再三囑咐手不能沾水,平時要忌口。已經很晚了,史志蘭讓趙方晴陪顏春榮去辦理住院。
鐵定算了工傷,趙方晴看到是史志蘭把所有醫療費用給付了,并且還多預留了一筆錢。史志蘭對他們家一向大方,趙方晴小學升初中的時候,所有入學流程都是史志蘭一手操辦,找的都是當地最好的學校。
趙方晴考上大學,史志蘭直接包了萬元紅包。
……
余下的幾個人有話要說,趙方晴有顏色的摻著顏春榮走了。
“你這手是怎么個回事?”趙方晴問她。
顏春榮平淡地說:“不小心卷到滾機里了。”
簡單的話語,趙方晴不敢想象。劉音霞曾經就丟過一根手指,是在橡皮廠工作時右手的食指不小心被軋斷。
骨頭斷了,長不出了,現在也是半截。
顏春榮那么愛美,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截了肢。她以后該是有多難受?到時候成了心里的一塊兒疙瘩,對她來說才是生不如死。
“你手現在是什么程度?”趙方晴又問。
顏春榮一只手托著受傷的那只胳膊,想想還有些后怕:“差一點,差一點就碰到骨頭,真那樣了,以后我可怎么做美甲。”
趙方晴捏了捏眉心,果然,和她想的沒錯。
穿過走廊,趙方晴問:“疼不疼?”
顏春榮瞪了他一眼:“你說呢?這話很愚蠢,好歹也是塊兒肉啊。”
趙方晴半開玩笑:“我怎么也沒聽到你喊疼。”
顏春榮自顧自往前走著,幽默地拋下了一句:“你這個賴種閨女,你不知道要打麻藥啊。”
……
辦完住院,護士給顏春榮迅速安排了病房。
趙方晴從護士站要了個紙杯,給顏春榮接了杯溫水,她問顏春榮餓不餓,想不想吃什么東西。顏春榮搖搖頭,跟趙方晴說時間不早了,讓她先回去。
凌晨一點半的街道,路燈還亮著,行人罕見,一兩個街頭流浪漢出沒,附身在垃圾箱里扒拉著什么。
趙方晴在醫院門口掃了一輛共享單車。
一路上暢通無阻,晚風很溫柔。
雙腿發軟,她累了,真的累了,她沒有任何情緒,不像前幾日那樣精神抖擻。
她以前從書里看到苦難,現實中也親眼見過苦難,直到自己親身經歷苦難,才發現苦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無力,你無法伸展,無法徐徐,無法從容不迫……
你像吃了感冒藥一樣,身體昏昏沉沉。只能對命運的刀鞘迎來送往,毫無招架還手之力。老天如果看你不順眼,它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螞蟻。
她的這顆心,再也禁不住波折了。
轉念一想,這個世界上還有那么多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人,她的這點苦難又算的了什么……無病呻吟?
這才哪兒跟哪兒?
隔天,鄒煦和趙方晴在醫院門口買了花,去看望顏春榮。
趙德林住十五樓,顏春榮住九樓。
他們進去時顏春榮的心情貌似很不錯。一只手放在板子上,另一只手在刷手機視頻,刷一會兒笑一會兒,全然忘了手指的疼痛。
鄒煦和趙方晴在來時的路上拌了幾句嘴。
趙方晴想不通,從他的微表情不難發現,鄒煦其實不太情愿的見她的家人。
哪怕是見上了。他的言行舉止總給她一種不成熟、不穩重。就感覺,他只適合和她在一起吃吃喝喝,嬉笑打鬧。
他們似乎也沒有那么的見不得人吧。
他還是緊張嗎?
趙方晴說顏春榮喜歡花,鄒煦帶來花是投其所好,顏春榮看這個男孩子很順眼。因為這個男孩方方面面都比趙方晴大伯家的女兒趙青瑤處的對象要出色。
無論外貌,無論家世。
這要牽扯出另一段塵緣往事。
……
趙方晴的大伯趙平遙是趙德林哥哥的兒子。
從小性子驕縱,是當地出了名的游手好閑,好吃懶做。
顏春榮剛嫁進趙家的時候,就屬趙平遙最看不上她,對她不友好。給顏春榮起各種難聽的外號,諸如“豬頭三”之類。對此,顏春榮一直記在心里。
……
如今,自己女兒找了個蠻不錯的男朋友。
顏春榮只會覺得,如果有一天鄒煦和趙方晴分手了,一定就是趙方晴的原因……
至于趙方晴,她覺得過往是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大人的事情就不要把小孩子牽扯進來了。
平日里,趙方晴和趙青瑤的關系很要好。
……
在橋城一呆就是小半個月,鄒煦順利收到了工作offer。讓趙方晴意外的是,他的工作地選在了廣州,而非海市,這中間還是隔著一定距離的。
她沒問他為什么,鄒煦要開始工作了,后面一定會很累。這樣選擇一定有他的道理,她也不想給他添堵。
在鄒煦準備離開橋城的前一天,趙方晴還是哭了。
她哭是因為她想到他馬上要離開了,產生了分離焦慮癥。
“中秋節呢?你會不會回來找我?”
趙方晴抱著他,把臉埋在鄒煦的胸口,哭喪著個臉。
鄒煦點點頭:“會的。”
趙方晴環著他的脖子,在他下巴磕輕輕啄了一口,可憐巴巴的看著鄒煦:“那你不許騙我,一定要回海市找我。”
鄒煦親了親她的額頭:“肯定的,不要想太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