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姑娘,我隨便抻手就選中了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定很痛吧,看著你沉溺河流掙扎無措的模樣,我很是滿意。可憐的孩子,記住我給你的這次教訓。所有夾雜欲念的運格都是交換,有所得必定有所失。”
……
火化后的夜月明星稀,很多人晚睡。
白事不請自來,趙勝安和趙勝利的眾多兄弟們晚飯后過來坐了坐。
十二點時,只剩下幾個同隊的爺爺伯伯和趙勝安坐在門口的四方桌前侃侃而談,言語行間總結著趙德林的一生。
趙方晴和趙果壘趙勝利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堂屋門口,給趙德林守靈。
斷頭香燒不得,蠟燭和香在明天入土為安之前絕對不能滅,今晚注定是個無眠夜。
趙勝利送別最后一個友人后隨趙果壘守在靈堂門左,趙方晴在右,趙方晴扭頭看了一眼趙德林的靈位,問趙果壘:“為什么香不能斷?”
她猜測會不會是靈魂要循著香味兒走,燭火照亮通往冥府的路,類似于點燈了。
趙果壘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抬頭看了一眼天:“可能是作為一種媒介,溝通著人間和地府……”
趙勝利冒了句:“我也聽過一種說法,是說香火傳承,如果斷了,對逝去的人不好,也對子孫后代有影響。”
趙方晴皺著眉頭問:“你們相信鬼神之說嗎?”
……
兩個人沒說話,趙方晴解釋道:“我有個大氣科學的學長,有一次我們坐在一起聊天,他突然脫口而出問我信不信世上有鬼。如果是其他人問,我就很平常的回答了。偏偏是他那樣身份的人問,就讓這個話題比素日可怖。”
趙勝利饒有意思的笑道:“他后來是怎么說的?”
趙方晴:“他讓我先回答,我說一半一半,然后我問他為什么這樣說,是不是有什么。”
趙果壘:“然后呢?”
趙方晴:“他沉默著對我點點頭,我當時很震驚。所以我剛才才會問你們信不信。”
趙果壘左腿搭在右腿上:“這種東西,沒什么信不信吧,我感覺常存敬畏之心比較重要。”
趙勝利點點頭:“這話沒錯。”
趙方晴接著講:“我三爺去年冬天去世我沒回來。”
趙方晴口中的三爺就是趙果壘的父親趙淳成。
趙果壘歪了一下頭:“嗯?”
趙方晴鼻子酸軟:“但我夢到他了,也不止夢見他,我還夢到我文姜嬸子一直在哭,這個夢醒來后我摸了摸臉上都是淚。沒過幾天,就收到了家里的電話。”
趙果壘沒說話,趙勝利往前挪了一下椅子:“我跟你說吧,這種事情在咱們家不止發生一次。”
趙方晴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起來了,原來不是她一個人有過感應,她問趙勝利:“還有哪一次?”
趙勝利給她講趙山居去世那天還發生了一件怪異的事情:“你知道你大爺爺之前是在學校住。”
趙方晴點點頭:“嗯,我知道。”
趙勝利語氣玄虛:“你大爺爺去世那天,學校里有棵樹被雷劈了。”
趙方晴瞪大了眼,還有這一出兒呢。
趙果壘接話:“這個我也聽說了,然后我二叔屋后的百年楊樹當天,具體時間不知道是不是一樣,也倒了。”
趙勝利看了趙果壘一眼:“是的啊,你想想,百年來都相安無事,說倒就倒了。”
想起趙山居去世,趙方晴鼻子囔了一下:“你們說的是這件兒,火化完那晚我陪著青瑤姐住在她家,睡夢中我還聽到大爺爺喊我的名字了,早上醒了之后,我問青瑤姐,昨天有沒有聽到門口有人說話。青瑤姐說她也有聽到爺爺站在門口。”
……
越說越激動,趙方晴掉了一滴淚:“有件事情我一直沒說,好幾個月前我就夢到爺爺的身子一半埋在了土里,只剩一個頭。我誰都不敢說,想都不敢想,這種事情太糟糕。”
趙勝利和趙果壘噤聲。
大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趙勝安悲傷的慟哭。
香燭要人不間歇的守著,趙方晴和趙勝利聞聲出去看是個什么情況。
這已經不是趙方晴第一次看趙勝安哭,平時他就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常覺得顏春榮不愛他而哭泣。
遍地煙頭。
這個時候,當著那么多叔叔伯伯爺爺的面,你又是在唱哪兒出?
趙勝安一邊哭一邊抽泣:“我實在沒想到我爸他會得這么個病,平時感覺他也很活絡的樣子,我是真沒想到他會得這個病。”
趙方晴站在趙勝安身后,他哭的出來,是真的卸下了偽裝,還是重新披的一層外衣。
趙勝安哭的聲音又大了點兒:“我爸和我母親感情也很好,怎么就得這個病了呢?”
趙方晴越聽越煩。
他敢說他不知道?
他怎么能夠說他不知道!
他敢不敢跪在趙德林的牌位前這樣說。
……
趙德林和陳桂英感情不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平時總會沒說個幾句就開始吵架,趙勝利還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
趙方晴突然很想知道,趙德林被送到醫院那天,是不是在家里又和陳桂英起了爭執,老人的身體最忌動氣。
你如今這副仰天伏地痛哭流涕的樣子,又是在演給誰看。你是怕別人說你不孝吧。
趙方晴和趙勝利對視了一眼。
趙方晴明了的從廚房抽了幾張衛生紙塞進趙勝安手里,趙勝利順手拿過腳邊的燒水壺去飲水機前接水,水燒開后他挨個兒給所有人沏茶。
等趙方晴和趙勝利再回靈堂,趙鐵柱和周安國坐在棺材邊兒沉思。
趙鐵柱現如今是他們家爺爺輩唯一活著的老人了,周安國怎么也會在這兒?
趙方晴疑惑的挑了挑下巴問趙勝利。趙勝利簡單同她解釋:“你爺爺的結拜兄弟。”
趙方晴錯愕,周安國和趙德林還有這層關系呢。周安國的妻子左玟枝小時候就對趙方晴很好,總是給她自家院里種的草莓。他對周安國一點也不熟悉,感覺周安國要比趙德林還要沉悶五分。
十年前,左玟枝病了。
趙方晴很少再看到她從家里出來,路過左玟枝家門口時,如果遇見她在院子的無花果樹下曬太陽,趙方晴會走進去給她打個招呼,沒事兒陪她嘮幾句天兒。
左玟枝得了偏癱,肌肉力量減弱,身體平衡能力大幅度下降。總是控制不住的流口水,說話也不清晰,很多時候總要聽三遍以上,趙方晴才聽得清她在說什么。
走路的時候,左玟枝的右手總是挽在腹前,一條腿一瘸一拐。
好多年從沒見過他們的兒子回來,周安國和左玟枝如今只剩下女兒在身邊。
苦難總挑軟處磨。
左玟枝的女兒周鑫在陽阜務工的時候認識了個男的,兩個人交往一年,一年后周鑫懷孕了,都到談婚論嫁了,才知道那個男的在陽阜早已經有了妻室,孩子都八歲了。
無可奈何,周安國家里沒權沒勢。
周鑫只能鼓著個大肚子回來。
她不經常出門,每日在家照顧著左玟枝。
……
趙方晴上了一層臺階問候周安國和趙鐵柱:“爺爺好,你們冷不冷。”
兩個老頭搖搖頭。
趙方晴轉身去廚房找了兩個塑料杯子,接了熱水拿給周安國和趙鐵柱。他倆在棺旁呆到凌晨兩點半。
三點的時候,趙果赫從家里披著大衣來趙方晴家的院子和趙果壘交班。趙勝利讓兄弟倆都回去,說這里有他在。
趙果壘搖搖頭:“我想再守我二叔一會兒。”
拗不過,守香人一個就夠了,趙果赫坐了半個小時后覺得冷回家了。
……
凌晨三點半,其他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
趙勝利和趙勝安一人一側躺在棺材左右的麻席子上。
趙勝安喝了點酒,躺在麻席上睡著了,趙方晴從臥室拿了一個小毯子丟在了他身上。
冷風吹入,燭火抖了三抖。
趙勝利躺在那兒沒睡意,趙方晴和趙果壘坐在門口的板凳上,趙勝利突然冒出一句:“神都是人。不管哪個神,最后還是以人為核心。”
趙果壘和趙方晴同時往里看過去。
趙方晴揉了揉眉心:“你睡迷瞪了吧,何出此言呢。”
趙果壘翻了個身,雙手合十抱在胸前:“你可以隨便想,隨便哪個去網上查,有人有名有家庭住址。以及各方神位神稱怎么來的,有什么事跡……”
趙方晴打了個哈欠,困意襲來,右手撐著臉聽趙勝利在那兒自言自語。
趙勝利感慨的笑了笑:“當然,孫悟空可能是編出來的。可是即使是民間神話,歸根結底還是以人為中心。你看啊,他們可以追日,可以移山填海,可奔月可掌萬物生死。就連閻王爺也是有名字的。玄之又玄。”
他搖了搖頭:“神學太深邃了,咱們這個能力還理解不透……”
趙方晴到靈位前點了新香:“我看是信息更迭過快,繁重冗雜,你都是在哪兒看的這些。”
趙勝利:“沒,沒怎么看,自己想的。”
趙勝利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唉,現在咱們還是做不到這些東西,空,四大皆空。”
趙方晴把香埋好,看了趙勝利一眼:“你連最基本的生存都要竭盡全力,哪里還有空去做圣人,想什么呢。”
趙勝利咂了咂嘴:“唐僧取經,心魔作祟。”
趙方晴又重復了一遍:“活著,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著,你怎么空?”
趙勝利笑了一聲:“那誰知道,反正唐僧空了。”
趙方晴想到電視劇里的一幕:“首先我覺得唐三藏他親情愛情羈絆都不深……”
趙果壘反駁她剛才那句話:“怎么不深啊,唐僧最難過的一關不就是女兒國嗎。”
趙方晴:“可是他過了呀,現在的人怎么會舍棄這么多東西。”
趙勝利:“大慈大悲觀世音,文殊大智,地藏大愿,普賢大行……地藏王菩薩曾發下誓愿,要度盡一切苦難眾生,自己才證得圓滿菩提,只要地獄中還有一個眾生,絕不成佛。”
趙勝利神神叨叨,趙方晴又聽不懂了,風吹的后背冷颼颼,她說:“渡眾生,也得你能渡得盡。”
趙勝利:“那我們為什么渡不盡呢?”
趙方晴:“因為我們不是神,不是佛。”
趙勝利笑:“就是因為做不到,所以不是神佛。”
趙方晴:“因為本來就不是神佛。”
趙勝利:“還是咱們境界達不到,念頭不通達。”
趙方晴:“人往往最容易犯的錯就是覺得自己可以拯救他人,從而看低了欲望,拯救他人跟下水去拉一個溺水者有什么區別?稍有大意還有把自己拖拽下去的風險。到頭來得不償失。”
……
趙勝利:“你知不知道有句話。”
趙方晴:“什么?”
趙勝利:“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趙方晴:“這話我聽過。”
趙勝利:“那你知道下句嗎?”
趙方晴:“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趙勝利:“我喜歡那一句。”
趙方晴:“什么?”
趙勝利:“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