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抹去了這一方面的鈍根,讓她輕松看透生活和人際之間的本質(zhì)。一直保持這樣就很好,千不該萬不該被感情糾纏,心軟是主動刺向自己的利劍。這樣擰巴,趙方晴對自己身體里的快樂細胞深感抱歉。
放了寒假,趙勝安依舊在漢衢修養(yǎng),兩口子有一個多月沒上班。
趙方晴拉著行李抵達漢衢中部戰(zhàn)區(qū)醫(yī)院那天,趙勝安的鼻飼管已經(jīng)可以隨便取下來,趙勝利忙前忙后的照顧了趙勝安大半個月,前腳回了長沙。
李櫟笙在病房外和冬連櫬聊天。
李櫟笙:“我是沒見過誰家兄弟跟勝利勝安這樣,真的,前前后后伺候他哥一個多月。”
冬連櫬:“是啊,這兄弟倆真是關系好?!?/p>
趙方晴看過趙勝安的x光片,常年飲酒吸煙過度的人,從肺部往上至咽喉都是糊狀突起。初顯現(xiàn)及時預防,所幸并無大恙。
……
漢衢霧霾天居多,漂亮的云也是幾塊兒幾塊兒的,情絲細膩,東湖的水像是柔軟光滑的絲綢質(zhì)地,青菱河邊的一樹木槿在冬季亭亭玉立。
顏春榮一清早照顧著趙勝安起床,趙方晴坐在凳子上給趙勝安削獼猴桃。趙勝安穿好衣服后,注意到趙方晴悶悶不樂,趙勝安故意在她面前滑稽夸張的舞起了八卦掌。
趙方晴鼻息哼哧了一聲:“你老實會兒吧,住院的事情我奶奶知道不知道?”
顏春榮急忙阻攔:“你可千萬別跟她說啊,瞞著點兒,年齡那么大了。”
趙方晴抽了張衛(wèi)生紙慢慢的捏起垃圾桶邊的獼猴桃桃皮:“我又不傻?!?/p>
趙方晴用叉子扎好獼猴桃轉(zhuǎn)手遞給了趙勝安:“清湯寡水的也吃膩了吧,醫(yī)生說你最近可以補充慢慢補充營養(yǎng)了,有沒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給你買?!?/p>
趙勝安思考了一下:“中午吃蓮藕排骨湯吧,饞肉了。”
趙方晴:“咦?你怎么知道?你之前來過???”
趙勝安:“我經(jīng)常和老冬全國各地的出差,光是黃鶴樓我爬了不下五次。”
說著,趙勝安一個出拳頑皮的比了個“耶”。
趙方晴放下手里的水果缸兒,轉(zhuǎn)身去洗手間用清水洗去了獼猴桃汁的黏澀感,她側(cè)身探出一個腦袋:“行,那你們等會兒吧,我去周圍商鋪看看。”
來之不易的大晴天兒,趙方晴出了醫(yī)院。這些日子她和顏春榮一直住在附近的酒店。
冬連櫬和沈崢三天前回了橋城,李櫟笙也回了長沙。冬連櫬特地囑咐趙方晴要照顧好她父親,等快出院時,他會讓沈崢來接他們。
陽光灑在身上暖絨絨的,漢衢的冬沒有那么猛烈,不同于海市的濕冷和橋城的干冷,東湖梅園的臘梅在枝頭含笑。
醫(yī)院門口的復古報亭前,趙方晴買了一顆茶葉蛋站在垃圾桶旁邊剝。
陽光灑在臉上,太陽真好啊,時間如果能一直慢下來就好了。
出漢昌站那日,黃沙漫天。趙方晴皺了皺眉頭,這里的街道好平凡,與燈色綺麗的海市和莊重威嚴的北平截然不同。
本地人說話,她是一點兒也聽不懂。
出租車司機熱情洋溢的給她講晴川閣和長江大橋的輝煌歷史,從老城區(qū)穿梭而過的車水馬龍,街頭小巷的喧嚷令她覺得這座城怎么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
報亭邊兒掃了輛共享單車,馬路上往左行的人居多,人多的地方離商圈肯定不遠。
屁股剛落到座椅,來回蹬了有兩圈,小腿被下拽的力氣重重的扯,趙方晴低頭看,她左腿褲腳不知怎么就被卷進了前撥鏈器里。趙方晴剎閘后挪動自己的屁股從座椅上下來,右手扶著車把,她努力彎下身子用左手去拽褲腿,半點兒用沒有,鏈輪像一只惡犬一樣死死的咬著她。
算了,廢了就廢了吧。
趙方晴所有力氣都集中在左手,褲子布料怎么也撕不破,她多么想這個時候能有把刀出現(xiàn)。
破褲子,真耽誤事兒。
車子連她一起,立在馬路右邊劃分的停車位上,趙方晴雙手托舉著自行車雙把往靠公交站牌拖。往前拉開一點兒距離,右腿須向前蹭一步,左腿褲子被鏈輪夾著,一直保持著懸空狀態(tài)。
什么好事兒都讓她給碰上了,一種喪喪的輕松感,整個胸膛都在漂浮。算了,反正倒霉慣了,這有什么可尷尬的,漢衢也沒有她認識的人,她完全可以隨心所欲的用自己喜歡的樣子來面對生活。
前面停了兩輛轎車,后面迎來一輛即將要停下的白色轎車,白色轎車車主在奮力鳴笛,趙方晴回頭看看,車子內(nèi)的人冒出頭,一臉不耐煩的吼著:“走不走?!擋著干什么?!”
趙方晴暗暗著急:“對不起,對不起?!?/p>
她能怎么辦?她倒是也想走哇。努力給轎車空出位置,趙方晴磨磨蹭蹭的拖著車子就近又往路中間挪出距離,這下好了,離自行車道更遠了。
趙方晴彎下身子重復之前的動作,費力的拽著褲腿,較上勁兒一樣就是拽不出來。沒辦法了,向路人尋求幫助吧,趙方晴四下張望,過路的每個人都在專注自己腳下的路,沒有人和她對上眼。
偶爾麻煩一下別人,不失也是一種小智慧。
濃濃的中藥香從藥店里溢出。
華萊士門口,趙方晴的目光鎖定在了一個穿冬作訓服的男人身上:“欸,迷彩褲那位大哥?!?/p>
男人手里提著一白色塑料袋,聽到有人喊,他回過頭看她。
趙方晴給自己鼓了一口氣,就他最顯眼,可千萬不要拒絕啊,要不然大庭廣眾下她會很難堪的。
帽子下的眼睛謙和清疏,明滅不清。
他站那兒沒動,拿著手機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趙方晴咧著嘴笑,獲得了他的注意,她緩緩開口:“你好,你能不能幫我一下,我褲子卷車子里了。”
男人朝她走了過來,她看的他更仔細些。
眉眼不深邃,寡淡平和,一點點淚溝,山根很高鼻子微挺,帽子遮擋了頭頂?shù)奶柟?,留有三分之二灑在他的眼瞼下,清傲被完全掩蓋,眼睛里沒有波瀾。整張臉不染塵埃的,給人一種難以名說的意味。
他放下手里的袋子,趙方晴瞥見里面裝的都是藥。男人蹲下身子抓著她的褲腿一角。
趙方晴怯生的問:“我要做些什么?”
迷彩男人沒說話,他使盡力氣竟然也沒有把趙方晴的褲子拽出來。趙方晴心里想:完了完了,這下真要和小藍車粘一塊兒了。
趙方晴吐了口氣:“要不……”
話還沒說完,他的手輕輕握著她的小腿根兒往上抬,小藍車借著力也隨之往上一個高度。
迷彩男人聲音肅清,不經(jīng)意“嘖”了一聲:“你別動?!?/p>
靜默了兩秒,趙方晴慫不唧唧的,老實的把手搭在車子閘上面,左腿抬起提著左腳。任憑他轉(zhuǎn)動左邊車蹬的曲柄。往前轉(zhuǎn),褲腿會卷的更深些,往后轉(zhuǎn)又轉(zhuǎn)不動,進退都為難。
他一直沒抬頭,趙方晴心里有些張皇。
男人手背處青筋泛起,最后一下用力握著曲柄往后硬生生推了一把。
真是千辛萬苦,褲腳終于出來了,明顯的留有鏈輪的褶皺咬痕。趙方晴看著他,由衷的說了句“謝謝”,他沒怎么接話,拿起地上的藥袋子頭也不回的走。
迷彩男人離開了,趙方晴反應過來開始后悔,怎么剛才不給他買瓶水。腦子嗡嗡的,她蹲下身子挽好褲腿,重新騎著車子出發(fā),漸行漸遠。
蓮藕排骨湯、青菜炒豆腐、一整條清蒸蔥頭魚,外帶了三份米飯。
回到醫(yī)院,顏春榮問她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趙方晴解釋:“剛出醫(yī)院門,褲子卷自行車里了?!?/p>
顏春榮:“我都給你說了買褲子不要買那么長,跟拖地一樣,一點兒也不利索。”
趙方晴:“嗯,知道了?!?/p>
媽媽一貫愛說教,趙方晴沒有頂撞還嘴。有心無力的聽著,最后統(tǒng)一都是作了耳旁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罷。
吃飯時趙方晴問:“大概什么時候辦出院手續(xù)?”
顏春榮:“醫(yī)生說后天,大后天都可以。”
趙方晴:“哦,沈崢哥那邊給他說了嗎?”
趙勝安夾了一塊排骨吃:“不用給他說了,報句平安就好,總是麻煩人家,欠了不知道多少人情。”
趙方晴明白的點點頭。
……
營區(qū)部隊宿舍,右腳沒有半點血色,錢少康拖著打了石膏的腿躺在床上,靜靜的等待著午餐送達的敲門聲。
十二點五分,人沒來,錢少康的肚子開始奏樂。
十二點二十,他等的人依舊沒來。
……
十二點三十,門被打開,一道金光順著灑進來。
錢少康猛的坐起,全然忘了右腿傷況。跟看見祖師爺一樣,感恩戴德的雙眼發(fā)光:“我的兆兒哇,你可算來了,我都快餓死了?!?/p>
檀兆勾起嘴角靦腆一笑,順手把藥放到了漆黃色的空曠桌子上,他站在桌子前解開裝飯的袋子,在錢少康的位置擺放的規(guī)規(guī)整整:“這不是還沒餓死?!?/p>
錢少康掀開被子:“哎呦喂,我要是嗝兒屁了,你就見不到你這個好兄弟了?!?/p>
檀兆走到他跟前伸出一只手:“起來吧,我扶你?!?/p>
錢少康緩慢移動著四肢往床沿去,左腳在床底掃了一圈,靈活的腳沒尋找到拖鞋,錢少康恍然驚覺自己上午似乎沒下床,拖鞋還在鞋架上規(guī)整的擱著,鞋頭統(tǒng)一朝里面,鞋跟處和鞋架沿對的整齊,單腳遠遠夠不著。
作戰(zhàn)靴貼著皮鞋,皮鞋挨著右邊是拖鞋。
檀兆蹲下身子,從床下第二層的位置把錢少康的拖鞋拿了一只下來。
一個小小的舉動讓錢少康笑的跟個傻子一樣:“謝謝哈,幸虧有你,睡在我上鋪的兄弟。”
檀兆攙扶著他從床上起來,移位到書桌前。
安置錢少康坐好后,檀兆搬過來一把椅子方便他把腿支著,錢少康掰開筷子,左右拉了拉刺毛。
看著眼前的食物,錢少康有點感性,突然想哭想發(fā)言,話欲出口就被檀兆駁回:“閉嘴,安生吃你的飯吧?!?/p>
錢少康低頭往嘴巴里扒拉著米飯:“你說我這腿,會不會脫了石膏后變得又細又長?”
檀兆認真的問:“你就不怕肌肉流失,雙腿最后不均勻?”
錢少康被噎了一下:“是吼!”
他看向自己的腿,安慰道:“你可得給我好好的,不許變形,聽到?jīng)]有!”
檀兆走到衣柜前拉開柜子門,伸手從上方的格子里抽了本書出來。錢少康吃飯時總希望有人陪他嘮嗑,今天恰巧檀兆請了假,所幸可以臨時充當個陪聊。
錢少康:“欸,兆兒,你今天出去了?”
檀兆:“嗯?!?/p>
錢少康:“自己出去拿的藥?你怎么了?”
檀兆:“一點感冒。”
錢少康“噢”了一聲,嘴里的話越說越飄:“那你今天蠻晚過來的,是不是在外面遇到美女了?!?/p>
趙方晴手足無措的模樣隨之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平白無故惹得檀兆失聲笑了一下。
錢少康附和他:“咋?真遇到美女了?這么開心。”
檀兆翻了一頁紙,開玩笑的語氣不讓他的話落地上:“嗯,是遇到了個……”
錢少康盯著他,筷子停格在空中:“真假?”
檀兆回看他:“好好吃你的飯吧,一會兒涼了。”
錢少康心生好奇:“你遇到誰了?”
檀兆背過身,聲音溫和:“誰也沒遇到,給你開玩笑呢?!?/p>
錢少康:“……你真閑。”
檀兆專心看書,沒再說話。
窗外的陽光準確無誤的掃過他手里的書頁,剛好落在了那句。
“全世界的水都會重逢。”
……
三天后,趙勝安辦理了出院手續(xù)。趙方晴一家回了橋城,民俗諺語能流傳至今都是有道理的,有些話還是得聽老祖宗的。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趙勝安回來后,前前后后多少人拎著禮品到趙家問候,門檻一度要被踏破的程度,村里的人對陳桂英的可憐又添七分,丈夫走了,兒子又成了這樣。
這老婆子呀,活的是真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