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孤島八萬座,水天一色漾秋波。
云海散去,霞光萬道。淮汜一臉淡漠負手立于虛空,任戰甲披上一層薄光。蘇繡背光而跪,她無奈仰頭望向圣潔的古神,心里滿是不甘,她明明站在光里,可光籠罩的另有其人。
她短暫的低頭,掩去眼中的悲涼,眼中滿是倔強:“古神,十萬神兵,業山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蘇繡是唯一一個由創世神欽點的上神,這足以證明她的神識所蘊含的神脈是何等的難能可貴。
她半跪著想要撐起身,可是神力壓得她出不了半分力,她伸出輕握成拳的右手,苦笑一聲:“這八萬人的氣運不屬于大洲,也不歸西荒,是業山欠我的,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東西,我有什么錯?”她將握著的氣運貼近胸前,嘴中輕聲的呢喃最后一句話“我有什么錯?”
淮汜清冷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堅定與不忍:“隨我回去,我會向自在天請命,還你公道。”
他的聲音又冷得像一把鋒利的刀,每說一個字,蘇繡身上的枷鎖就重幾分。蘇繡強忍著痛意抬頭看他,眼中閃過震驚,她在想古神的那個位置是不是能還她公道呢!她搖搖頭,大笑起來,眼中盡是絕望,蘇氏一族已經死,是非對錯已經無關緊要。
“我本是天地雨露滋養的一株神草,有幸與蘇家結緣,得名為繡,修得上神位,今蘇氏受難全族盡滅,身為上神的我且不能給他們公道,古神又如何能給我公道。”
蘇繡看著離天外天僅一步之遙的距離,她清楚的知道此身再無機會。她可以死,但蘇家八萬年的氣運斷不能留在大洲,更不能讓他們帶回業山。
“素館青衣在,一魂作兩開。獻主天地間,山海皆排外……祭……”一時間平靜的海面驟起驚濤,浪一層趕著一層,直到奔現盡頭砰的一聲擊碎礁石才稍微停下片刻。西去的太陽還在云層中透著光,卻恍如末日降臨。它從云層中擠出一縷,不偏不倚將蘇繡勾勒,浮光紅衣泛著景,耳后垂髫的黑發,凌亂的擋住了眉眼,光影中她身形微微顫抖,如同秋后殘敗的枯葉,不知該去向何方。
神識消散,她右手徐徐松開,頃刻間,萬千氣運從她手中脫離,涌向獻祭后天外天打開的一條裂縫中去。
淮汜眼神跟隨,隱藏心中的波瀾,平靜的看著她肆意宣心中的情緒,獻祭不可逆,只要她起心動念,必成,獻祭的后果不是誰都能承擔的。
蘇繡曾經是高貢佛龕的神,對她而言,散去神識墮入六道輪回遠比讓她回業山受刑更體面。
淮汜眼底略過驚慌:“蘇繡,停下,你會死的。”他想阻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裂縫已經開了。如果讓氣運流到其它世界,后果不堪設想。他腳踢長槍,人也隨之飛出,來到天外天的氣屏處,調動神脈之力將氣運攔截,但是縫隙通道中南部州的業力牽引過大,他無法全部攔截。
蘇繡笑而不語,她看向了那位說要給她公道的古神,雖然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她那一刻心里是涌起希望的,希望他能給的起。神識消散,她腦海中閃過從前的一點一滴……虛空的力量輕易碾碎她的肉體,將她僅剩的意識也一點點吞噬,她如云煙飄散零落。
蘇繡的笑狠狠刺痛了淮汜,他無力的看著她慢慢消散,只求她能信他一分。
獻祭神識,意味著天道出手,業山不能再插手,神兵向古神行了禮,回業山復命。
淮汜握著氣運,抬眸看著星火漫無目的的游蕩在天地間。
墮入六道之后等待她的會是神識徹底的湮滅,天外天打開的縫隙如果是其它還好,可偏偏是浮沉海,哪里才是三千世界中真正的煉獄。可是她寧愿葬身浮沉海也不愿意信他。
“渡她”這是淮汜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心中所想,而今又不知如何渡她才好。
一點星火略過他的面頰,說著告別的話,他眉眼帶笑小心的回應,生怕驚擾了微微星火。既然無法救她,那就與她一同浮沉,不管輪回多少世,他都要找到她,將她帶出輪回。
臺榭高聳入云,屋宇參差排列,帷帳如輕霧聚合,鐘聲悠揚遠蕩……
金碧輝煌的殿宇內,業山大帝十方頭戴冕旒,身穿黃袍,面容冷峻,神態莊重,威嚴不容侵犯……他手微抬,看了一眼大殿之下百官,發問:“上神獻祭天道,肉身將歸于何處?”
“回稟陛下,天外天那條裂縫是通往一個叫南部州的世界,大概歸于浮沉海。”
十方抬手扶額,眉宇間并無異樣情緒,重復一聲:“浮沉海?”
得到示意神官低頭,倍加謹慎提醒:“創世神第九魂初醒時曾劈開過的一方天地。”
南部洲又喚浮沉海,海內眾生,其性剛強,難調難伏,起心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須臾即退,若遇惡緣,念念增長……
十方濃眉微蹙,大殿內氣壓驟降,他言語平淡聽不出情緒:“八萬氣運直沖浮沉海,那契約算是破了。”
在契約簽訂之前浮沉海同其它世界一樣,可以自由支配靈脈,自由修行,后來因為業力過甚反噬天道,業山不得不將靈脈封印。十方初登帝位,不得不承了這一業果,也因此失了三千年修為。
而今,蘇繡獻祭,封印被沖破,可謂是將十方的尊嚴狠狠的踩在地上摩擦。
眾神沉默,十方打開天玄鏡,里面呈現的是浮沉海亂象,眾神抬頭看著,十方目光狠厲,嘴角微微一翹:“我記得尸閻海也被封了靈脈,既然浮沉海的封印不作數了,那尸閻海的也一并解了。”
眾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先開口,怕惹怒了大帝。
酒神飲一口酒,顛顛撞撞走上前去,邊走邊說:“該的,應該的,浮沉海都解了,尸閻海若是不解,那肯定說不過去。”
十方停頓片刻而后大笑:“哈哈,看來酒神想法與我不謀而合,既如此,這事就交與酒神,勞酒神多費費心了。”
酒神神智恍惚的接令,甚至大言不慚的回道:“陛下,我是值得托付之人,事肯定辦得漂漂亮亮的。”
說罷酒神晃晃悠悠走出大殿,走出一段距離后他擺正姿態,不屑的向后一瞥。
“堂堂酒神,才一口就醉了,如此不甚酒力,怎么辦得好事。”
酒神側著頭,聽出聲音后才放下戒備,他回頭挑眉一笑:“怎么,大帝派你來監督我?”
凌縣仙,擺手否認眼神躲閃的摸耳:“吃一塹長一智,光聽尸閻海這個名字就夠惹一身腥了,再參和進去,莫說仙位,命保不保得住都另說。”
凌縣曾是意氣風發少年郎,如今卻怕了,當年尸閻海封印一事處理不當,他先是被貶虛荒千年,后又被撤去神位。在虛荒打了千年,好不容易出來,他是學乖了。
坡有道看著面容清瘦的凌縣仙,悲傷嘆息:“虛荒是上神心魔之所,你不容易啊!”
凌縣釋然一笑:“都過去了。”想到大殿內酒神應下的事,他面露擔憂,提醒著:“蘇繡上神這事已由天道接管,雖說她神識祭天,身困六道,可輪回終有感悟的一天,若是修得天外天之神,那酒神您今日所為不就是徒增煩惱嗎?”
酒神何嘗不知,但是這件事總有人要做,與其是別人,不如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