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年秋天,我到了上學(xué)的年紀(jì),母親早早地為我準(zhǔn)備了花布書包,那個時候沒有精美的文具盒,也沒有五顏六色的橡皮,兩支鉛筆和一把小刀,再加上幾個嶄新的本子幾乎是我全部的學(xué)習(xí)用具了。報到這天,我穿著姨家表姐穿小了的單衣單褲,可別小瞧了這身衣服,那可是時下最流行的“的確良”面料,雖然不是新的,好在母親洗得干干凈凈,再穿上合腳的紅色條絨布鞋,心里美滋滋的。
村子本來不大,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多數(shù)同學(xué)是互相認(rèn)識的,翠翠和我同齡,自然也在一起。每個孩子都一改往日邋遢的形象,穿著自己認(rèn)為最好的能見人的衣服,一切都是這么完美,唯獨從鬢角流淌到脖子上的汗泥顯得十分突兀。看得出來,對于上學(xué)這件事,所有的家長都是十分重視的,他們都希望自己的后人有朝一日能走出這個山溝溝,不再過面朝黃土背朝天、汗珠子掉在土里摔八瓣兒的生活。將來最好能進城,找個體面的工作,如果實在不是讀書的材料,也能去學(xué)個手藝,手藝人在當(dāng)時是個“巧活”,不用出大力,還能有份不錯的收入,老人臉上也有光。
好比村西頭鄭二家的孬喜,雖然小時候偷雞摸狗,知道他的人都覺得他“孬”,好在后來人家迷途知返,讀了幾年書,識得大道邊上的字以后就背著行李卷出去打工了。聽說在縣城認(rèn)識了一位姓胡的面點師傅,拜了師門,這個胡師傅做發(fā)面饅頭堪稱一絕,不止個個松松軟軟的,還會捏各種造型;光捏造型還不夠,又在饅頭里填上不同的餡兒,有芝麻的,核桃的,花生的,花樣百出,十分受歡迎,每天做出來的面食都被搶購一空。孬喜也是有這方面天賦的,不出半年就掌握了這行的訣竅,做出來的饅頭不輸他師父,隨著手藝越來越純熟,錢包也跟著鼓了起來,每次回村,都帶各種各樣精美的吃食,他母親很自豪地給左鄰右舍分一分,得到這份“厚禮”的人免不了對孬喜的手藝夸贊一番,他母親高興得眼睛迷城一條縫,咧著嘴露出幾顆參差不齊的大黃牙,很快迷失在鄰居的贊美里。從那以后,孬喜變成了“別人家的孩子”,即便過了好幾年,依然被當(dāng)做“先進個人”爭相學(xué)習(xí),對于不愛上學(xué)的孩子,家里指著他的鼻子,說:“看看你孬喜哥,你有他那本事也行啊,人家不光發(fā)了財,還找了個有文化的媳婦!”
話說回來,入學(xué)第一天的主題,當(dāng)然逃不過全校大掃除。彼時操場上的馬齒莧,盡管經(jīng)過夏日暴曬,依然憑借著葉片強大的儲水功能,精神抖擻地匍匐在地面向前無限延伸。幾只螞蚱在草叢里時而蹦跳,時而飛躍,你追我趕,好不熱鬧。我突發(fā)奇想,用胳膊杵了杵旁邊正在薅草的翠翠,問她:“你猜螞蚱有沒有耳朵?”
“肯定有,沒有耳朵咋聽聲音?”翠翠斬釘截鐵地說。
“那它的耳朵長在哪兒?”我追問,翠翠搖搖頭,“你知道?”
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嘴角微微揚起,神秘兮兮地貼近她的耳朵,說:“在它腿上。”翠翠此時也來了興致,“你怎么證明螞蚱的耳朵長在腿上?”隨后我抓了一只螞蚱,對著它說:“蹦”,松開手螞蚱一蹦一跳地逃走了。我把它重新捉了回來,拽掉了后腿,讓它蹦,結(jié)果它在地上一動不動。翠翠瞪大了眼睛,說:“螞蚱的耳朵果然長在腿上了!”這時,背后有個人呲呲地笑了起來,頓了頓說:“真是兩個蠢貨!”我剛想反駁,回頭一看,竟然是河里那個黑黢黢的、哭起來如殺豬般嚎叫的小子,毫無疑問,我們是同學(xué),這是什么天殺的緣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