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用飯?zhí)庪x開,夜已深,小和尚在王府院子里盲目游走。由于招待事宜全權(quán)交由靈羅,她人卻“不甚上心”故此小和尚獨(dú)自尋回住所。
桑嘉邊走邊看,抬頭望去,檐上的云螭盤繞騰躍,威嚴(yán)與靈秀并存。細(xì)細(xì)凝視,不由自主地沉浸于那無盡的紋路之中。走著走著,身邊景物漸漸變得陌生,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步入了一個寂靜的園子,四下無人,出路全無。
給他安排的住所,只走過一次,現(xiàn)下已全不認(rèn)得了。小和尚不禁自語,“真是天命難逃啊。”
他嘆了口氣,準(zhǔn)備就地休息,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道聲音:“小沙彌,可是迷了路?”
他猛地回頭,攥緊了手中的佛珠,吃驚地問:“老爺爺,您走路怎么這么輕?我今日被接連折磨,可再也受不住驚嚇了。”
土地尷尬的捋了捋胡須,辯解道:“可能是我身形矮小,不太引人注意吧,我是這守園人,聽說府里來了位小沙彌,就特意來看看你迷沒迷路?”
“還是爺爺高見,小僧確實找不到出路了,正愁如何走出去呢,煩勞您給指條道兒吧?!?/p>
“哈哈,好說,隨我來吧。”土地公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舉著拐杖引小和尚到了園子北側(cè)的佛堂外。土地公回頭笑道:“到佛堂了,你順著這條路往前走,右轉(zhuǎn),就能看到廂房。我就送到這兒,讓管家看見,又要責(zé)怪我擅離職守?!?/p>
“謝老爺爺指引,小僧感激不盡。”
桑嘉恭敬地作禮,眼中滿是感激之色。見土地公這般大的年歲仍要看守園子,心生憐憫,持誦佛號后,將隨身多年的佛珠雙手奉與土地,“今日多謝爺爺指引,這串佛珠是隨我從瀚原一道來的,若不嫌棄請一定收下,愿此佛緣常伴?!?/p>
土地公笑瞇瞇的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佛珠,連聲載道:“好好,你有心我也就不客氣了,你我有緣,我收了你的佛珠,也自當(dāng)還你一串?!?/p>
說著在腰間布袋里摸了摸,尋出一串暗色石珠,小心翼翼的放在桑嘉手中:“若遇危險,此物能擋,萬望珍重,后會有期??!”
眨眼的功夫,土地不見。有緣人即已離去,桑嘉也不多糾結(jié),收回找尋目光,看向佛珠;此串好似白華山的戴漿木,重量壓手,琉璃一般的佛頭瑩著微光,碧綠的隔珠,金子的隔片,尾綴明明系著鈴鐺卻不曾聲響,鈴鐺之上頂著一顆通紅的珊瑚,108顆,顆顆油潤,觸手生溫。月高懸空,映著古珠,讓人十分安心。他收起佛珠深吸一口氣,向住處走去。
藏身于樹中的土地嘿嘿一笑:“小沙彌,王府的路都得往北走,西邊可是你冤家的窩?!?/p>
“哎,還真是仙閑事少,閑成了閑事老?!?/p>
土地仰頭看了眼臥在樹枝上的保家仙,心滿意足地?fù)u了搖拐杖,“我這事辦得可不賴!”
保家仙裝模作樣的嘆氣:“哎呀!逍遙兄啊,你送他的那串珠子,他轉(zhuǎn)手就送人了呀!這可是天上的寶物呀!”
土地撇撇嘴一副但憑處置的態(tài)度,“他打牌輸給我的,自然就是我的,反正老朽就是送了,他還能如你這般小氣?真廓燥?!?/p>
邊正你來我往的正斗嘴,這邊已找到廂房的去路。經(jīng)過佛堂時,在香燈煌明的佛堂外躬身一禮,打算離去。
“小師傅為何不進(jìn)去?”
桑嘉抬頭,正是王妃從佛殿內(nèi)堂出來,她目光溫柔“可還住的慣嗎?”
桑嘉恭敬一禮:“一切都很好,只是院子太大了,景色太美,走著走著就迷了路?!?/p>
王妃聽得小僧人這樣說,掩著袖子與服侍嬤嬤相視一笑,和顏悅色的近前數(shù)步道,“小師父有所不知,這座院子看著錯綜復(fù)雜,實際上分是正東、正南、正西、正北的四個大方向,不過小園兒倒都修得跟迷宮似的,累得小師父辛苦了。”
王妃客氣,小和尚稍顯局促,忙再度合十,“是小僧生事了,莫說這里的景致玲瓏精巧,氣場也沉穩(wěn)非常,猶如置身世外桃園,好似屋檐有靈龍,池水有仙魚一般,令小僧好生贊嘆?!?/p>
服侍的嬤嬤名叫斑俏,見著桑嘉不自在的模樣,只插旁話道,“這里的布景都是按著風(fēng)水讓高人給調(diào)的,自然氣場非凡,小師父若喜歡我們這的景色便多逛逛,照著現(xiàn)下十分,您往西邊的白芷蘭院去,還能看見一潭雙月的美景。”
“白芷蘭……”桑嘉心頭一震,來到中原七年之久,還是頭一次聽人說起家鄉(xiāng)的野花。
斑俏嬤嬤,娓娓道來,“對呀,白芷蘭院是西面的一處地方,里面有一座十六角白漆亭,當(dāng)年王爺迎娶我們夫人時,為了撫慰夫人對家鄉(xiāng)的相思之苦,特地建的?!?/p>
“原來…王妃也是瀚原人!”
斑俏見王妃點頭,又道:“正是呢!我們瀚原的月亮又大又圓,夜晚如同白天。中原的月亮小兒高懸,與瀚原故鄉(xiāng)十分不同。王爺尋遍能工巧匠為我們王妃修建此處,雖然不能亮如白日,但同時看到兩個月亮,亦是難得?!?/p>
“小僧也思念瀚原之月,思念白色之花。白芷蘭原是野花,可我們瀚原之人都鐘愛它,它能四季常青,在積雪中不滅,在烈日中不倒,漫山遍野堅韌長存?!?/p>
王妃的眼神變得復(fù)雜而深邃。顫抖著問道:“你也是瀚原人?”
小和尚緊握佛珠,低聲答:“我曾是旗珠寺的和尚,名達(dá)瑪哲嘉。”
話音未落,王妃激動:“達(dá)瑪哲嘉!您是七世班禪!阿丹佛爺!”
小和尚語氣慌張:“七世班禪尚未定論,小僧只是靈童,未能認(rèn)證?!?/p>
“這怎可能,我爺爺,格慕可汗在世時,曾親口說起您,確定達(dá)瑪哲嘉就是第七世的阿丹佛爺!我記得……兒時曾見過阿丹六世的佛爺,他也認(rèn)定您就是七世!您與我竟在中原相見,真是天命!”
桑嘉神色黯然,“原來您是烏珠公主,小僧時至今日未得認(rèn)證。六世佛爺圓寂前,說我身弱,特將我送與中原‘調(diào)養(yǎng)’?!?/p>
“瀚原之人向來身強(qiáng)體健,就算體弱,如何需來中原調(diào)養(yǎng),且您身份特殊,若得認(rèn)證就是下一任的瀚原佛王,怎么可隨意送往他國?”
桑嘉低頭沉默,王妃看了他一會又問:“是誰質(zhì)疑?措慕可汗?”
桑嘉差異:“您怎知道?”
“這都不用想。六世班禪的大法王擁戴我父親,二法王擁戴我的伯伯。爺爺去后,伯伯繼任可汗,七世班禪自然不能是你,只是佛王轉(zhuǎn)世,乃傳承佛法,怎么可因權(quán)利而霍亂?”
“哪有什么佛王,不過是人間分別,我?guī)煾噶腊喽U圓寂前盡力護(hù)我,才有我如今的安穩(wěn),今時小僧只想苦修一世,脫離六道,往那極樂天去罷?!?/p>
“唉,佛爺受苦了?!?/p>
“王妃,小僧桑嘉?!?/p>
月色下,一時間彌漫著無法言說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