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靈羅思量著白天的對話惆悵如夢,無法入眠,披衣起來讀了會經書,窗外的晨鐘聲已響起。靈羅穿戴好,漫步到花園,突然眼前一亮,大叫一聲“和尚!”
哲拉一驚,回頭道:“哎喲,郡主!何事如此大聲?這寺里除了和尚還有誰?”
靈羅興奮的跑上前:“你這個和尚昨天給我弄得一頭霧水,今天可逮到你了,你歹給得我說清楚。”
“說清楚什麼呀?!難道我就沒個名字嗎?你這和尚來和尚去的,我叫和尚嗎?”
靈羅被教訓的一激靈生氣的反駁道:“難道你不是和尚嗎?那好吧,你長的這么難看,干脆叫你丑和尚吧!”
哲拉哈哈大笑:“好一個郡主,那我也直呼你‘人’得了!你這個人,可真會起外號!”
“哎!!你!!”靈羅氣呼呼的指著他,一句反駁的話也想不出,“好好好,你究竟叫什么?
“貧僧哲拉。”說完后,還故作宮女狀:“郡主吉祥!”
靈羅被逗笑了:“哲拉,你昨天說的那些輪回轉世,我想了一夜還是沒明白。”
哲拉悠然道:“不急不急,時候到了,自然會明白。”說完一蹦一跳的走了。
靈羅望著他背影發愣,轉念一想,不妨去問問住持他的來歷。寺中大殿外,住持正囑咐僧人事務,見靈羅立在一旁,笑著迎上:“郡主今日氣色甚好。”
靈羅微笑道:“近日聽聞佛法,心境倒安寧許多。”
住持合掌頷首:“阿彌陀佛,郡主漸漸開悟。”
靈羅沉默片刻,忽問:“住持,我近來遇到一位瘋瘋癲癲的小師傅,他自稱哲拉,說些我聽不懂的話。這人究竟是何來頭?”
住持面露笑意:“哲拉雖看似玩世不恭,實則具大智慧,是貧僧的得意門生。他有些神通,可知過去未來,偶爾行為乖張,實屬修行中戲法,不必過于介懷。”
靈羅心中一動,告辭后走進大殿。她跪在蒲團上,抬頭凝望佛像,雙手合十,輕聲禱告:“愿佛祖保佑桑嘉平安,愿菩薩解我心中困惑。”話未落,一滴清淚滑落,洇濕羅裙。
父母恩重難報經
數日奔波,桑嘉終于查清了水月觀音圖的由來,滿身疲憊地回到渡安寺。
住持方丈端坐在檐下,見他步履踉蹌地進來,面上浮起和藹的笑容:“回來就好。”
桑嘉行禮過后,正準備回禪房休息,卻被匆匆趕來的師兄桑慈攔住:“師弟!你查清了那觀音畫的來歷了嗎?還有,你和靈羅郡主的關系,可都明白了?”
桑嘉一愣:“師兄,你怎么知道我和郡主……”
“哎呀師弟!”桑慈一拍大腿,帶著幾分戲謔說道,“你還不知道吧?你和親王府靈羅郡主的事,現在可是全寺上下皆知!人家都說你厲害啊,愣是讓郡主不愿嫁皇子,居然還為了你離家出走了!”
“什么?!”桑嘉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變了,“你說什么?靈羅她出走了?她去了哪?”
桑慈聳聳肩:“誰知道呢!你前腳離開,她后腳就來了,結果撲了個空。我猜啊,八成是追你去了。師弟呀,你這動凡心可真是夠狠的,連堂堂郡主都弄得神魂顛倒……”
話未說完,桑嘉已焦急得六神無主,站在原地團團轉,耳邊師兄還在喋喋不休。他再也忍不住,抬手推開桑慈,疾步沖出了屋子。
“哎哎,你推我干嘛?!”桑慈在后頭喊道,“師弟,你上哪兒去呀?”
桑嘉未作回答,只顧往山門外奔去。他心中亂成一團,腦海中反復浮現靈羅那雙澄澈的眼睛:她是為了我離家出走的,她竟然真的做了這么荒唐的事……
暮靄沉沉,山風呼嘯,桑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翌夜,靈羅在禪院仰望明月,心中思緒翻涌:“桑嘉現在還好嗎?他會不會也正望著同一輪月亮?”她輕輕自嘲:“同一輪月亮?這世間哪有不同的月亮呢。”
忽然,身后傳來哲拉的戲語:“哎呀呀,可憐少女思情郎啊!”
靈羅不悅,回頭見是哲拉,向他招手:“哲拉小師傅!你來這兒做什么?看不見我正煩著嗎?”
哲拉一搖念珠,若無其事道:“煩惱有何意義?反正解決不了問題,不如聽經解憂。”
靈羅嘆了口氣,眼神迷茫:“你說桑嘉現在會不會想我?”
哲拉瞇眼笑道:“想,怎能不想?他這會兒八成正急著愁著呢!”
靈羅低頭沉思,又問:“你能給我講講經,讓我明白情為何物?”
哲拉正色道:“情經沒有,倒有一篇《佛說父母恩重難報經》,郡主可愿聽?”
靈羅點頭。哲拉不疾不徐地念誦經文,講到母親分娩時的苦痛與愛子之深,靈羅聽得淚流滿面,哽咽著喃喃:“真真想不到…母親為了我竟然受了這麼多的苦難,可即便受了這麼大的苦難,都還如此愛惜我。”
“是呀父母恩深重,顧憐沒失時。吐甘無稍息,咽苦不顰眉。愛重情難忍,恩深復倍悲。但令孩兒飽,慈母不辭饑。”
“我以前是那么的任性倔強,這次還離家出走,他們一定很牽掛很傷心……”
說著哭的更難過了,哲拉高興的看著哭成淚人的靈羅,在旁邊趁熱打鐵“父母恩重如山,為子女甘愿舍身,而郡主遠離家人,叫他們如何不掛心?他們那是操碎了心,哭瞎了眼。茶飯不思,晝夜難眠!為了你讓他們不要性命都愿意,可父母死后唯一放不下的也還是你啊……若再生變故,只怕全家都要為你擔憂。”
“什麼?!”靈羅聽聞此話如當頭喝棒“你說什麼!”
“唉…”哲拉見此正中下懷,故慢悠悠道:“違抗圣旨是什么罪,這抗旨是要全家受牽連的,不但王府,還有桑嘉,渡安寺……尤其是王爺王妃,他們才是最愛你的人啊……”
靈羅被這番話點醒,心如刀絞,慌忙跑回房間。哲拉看著她的背影,掩嘴一笑,自言自語:“這下該老實了吧?”
這一夜,靈羅淚濕枕巾,思緒紛亂。次日清晨,她在佛前跪拜,住持見狀,低聲問:“郡主為何心中不安?”
靈羅抬頭問道:“住持,人為何而活?”
住持溫言答:“為尋根。”
“何為我的根?”
“不知從何說?”
“怎么會呢?”
“很多的東西都是靠自己去悟,去修心的,如果什么都依靠別人告訴你,那就達不到自己修行開悟的目的了。就像郡主,聽了再多的情愛故事也只是惘然,情字只有自己體會了才會明白!因為這種感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可是我迷茫,不知如何是好.”
“郡主覺得什麼最重要?”
“愛情。”
“為什么?”
“因為我已陷入情中無法自拔,即使是皇權也不可改變。我只想將我的愛和一生與他緊緊相連,我每時每刻只要一閉眼間就浮現出了他的樣子,愛情讓我活的此生無憾!”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唉,我是愛別離…”
“您是放不下。”
靈羅沉思良久,嘆道:“我試圖放下,卻發現根本做不到。”她抬眼望向佛像,輕聲道,“我試過忘記他,可是只要起心動念,我就會想他。我不懂何為大愛、何為小愛,也不知道怎麼把小愛轉化為大愛。只是能想和他在一起,難道愛情就卑微,不足惜。嫁給不愛的人,順從所有人,就高尚到可以大赦天下?”
“紅塵十丈,卻困眾生蕓蕓,仁心雖小,也容我佛慈悲。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則冰融,冰融則火滅。故此,佛曰不可說。郡主您夜晚睡去做一夢,二日醒來便會知道是假,人生也如夢,癡癡迷迷一輩子大限將到之時才發現,是大夢初醒之時。”
“…………”
“勘破、隨緣,不要因離去而掙扎,不要因癡心而嗔恨。心不動,萬物皆不動,無有無去,無緣起落。您不應該為失去的過往而癡心,人最大的可悲,就是不懂得如何真正的善待自己,把握住現在所擁有的才是惜福。當您擁有一顆無私的愛心時,便擁有了一切。”
住持語畢離去,留下靈羅仰望著殿內大大小小的佛菩薩像不知想些什么。
老逍遙倚著殿后那根斑駁的石柱,似笑非笑地現身,“小郡主,想通了么?”
靈羅抬眸望他,眼中閃過一絲釋然,明白了這一路自己雖歷盡波折,卻始終有他暗中相隨護持。
她緩緩斂衣施了一禮,笑意含淚,“南仙伯伯,多謝您。陪我一起回府罷。”
歸府·大婚
靈羅回府時,府內正因她的大婚愁云滿布。王妃見到她安然歸來,喜極而泣,一把將女兒抱在懷中,淚珠滾滾而下。
靈羅卻仿佛一夕長大,輕輕扶著母親,撫去她鬢上的新生白發,低聲道:“娘別哭了,女兒嫁便是。”
王妃聽聞,悲喜交集,卻也無奈,只能緊緊握住女兒的手。靈羅的聲音雖輕,但那抹決然卻像秋日的冷風,直透人心。
進宮·成婚
時光荏苒,府中忙碌的婚嫁準備與蟬聲一起漸漸遠去,轉眼便是立秋。八月十五的中秋團圓夜剛過,九月初二,靈羅便隨著盛大的送親隊伍啟程前往‘阽珠’京城。
九月初九,重陽佳節,煬國皇長子娶王妃,靈羅在萬眾矚目中完婚。
這場婚禮盛大非常,皇室禮儀華麗繁復,宮中張燈結彩,宴席連開七日,熱鬧非凡。
婚后的大皇子賜封親王,靈羅晉升為王妃,身份尊貴無比。往來宮人,錦衣華服、珠玉綴身,周圍盡是贊美與祝賀。然而她的眼神卻常顯得有些疲憊與恍若不見,仿佛一切的繁華都無法填補她內心的空缺。她曾是風華絕代的郡主,曾有著無法言喻的夢想與期待,如今卻深陷這宮廷的枷鎖中。即便身處如此榮華富貴的環境,內心依然涌動著一股莫名的失落。
靈羅微微抬眸,看著身旁的皇長子天賜;溫和儒雅,舉手投足之間盡顯王者風范。對她的關懷無微不至,溫文爾雅,禮數周到,似乎是完美的夫君人選。
可靈羅卻知道,這份溫和與禮數背后,是那沉重的王室責任與政治婚姻的枷鎖。她將這段婚姻視作使命,而不是愛情,也早已放下了關于情感的幻想,選擇將一生交給時間,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