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沒有什么比死亡更冰冷。可是我想說,你有過那樣的經歷嗎?那個在苦難里和你深深愛著的人,死在了無法相見的最后一面里,卻在你終于將他埋葬,收起你們生命里所有回憶時,發現你將要奔赴之地,那個你將要去對抗的對手,卻是那個死亡多年的愛人。
蘇沈,上海寰宇書局的店員,丈夫據說是個皮貨商,沒有人知道他倒底是誰,是什么人,他對蘇沈也是這么說的,他自己的愛人。之后這個男人在街頭被一群搶貨的弄死,據說連尸體也沒讓他的妻子蘇沈見著。
1945年夏末,蘇沈回到了她少年時長大的重慶,去見多年未見只靠書信聯絡的養父潘之讓。歸家,這是蘇沈始料未及的,那個她連信件都不想收到的重慶的家,她以為和丈夫一樣在這個世界上永遠不會出現在她眼前了。
1945年夏末的重慶,陰雨不斷壓抑著重慶城。
整個重慶,很多地方變得破敗不堪,殘缺的樓體,神情并不安寧的人們,大戲院門前也顯得冷落。每一條街道,都好像剛剛才受過驚嚇的一只鷹,依然強壯,卻傷痕累累。
匆忙趕路的人群里,大部份的人來不及打傘,錯肩而過上下梯坎。青石的臺階上濺著雨水,落在人的褲角上。
下了梯坎,有人匆忙鉆進旁邊的灰暗破舊的二層樓里;有人上了人力車,車夫擦著臉上的雨水離開;有人跑著跳上叮當車。
一輛黑色轎車疾駛過街道,濺起的雨水落在路人身上,路人匆忙躲了一下。車里的人被窗紗遮擋著看不清臉。
就在同一天的重慶朝天門碼頭,一艘輪渡靠了碼頭,人群里一個穿黑衣戴禮帽的男人從渡輪上下來,穿過人流,上了石階路,才打開手里的一把黑色雨傘。
上了石階,便是出了碼頭,“朝天門”幾個字掛在石階上斑駁的牌樓之上,雨中顯得更加陳舊,顯著灰藍的顏色。
男人進了一條街道,從街邊買了一份報紙,在傘下抖開報紙邊走邊看。
沒一會兒,男人把報紙收起來握在手里,邊走邊打量著路過的街道上的種種情形。
沒有人看清他那張臉,臉被禮帽和豎起來的風衣領子遮擋著。
男人叫了輛人力車,穿過陰沉的街道,車子近了望龍門。望龍門,重慶城所有人聽到這三個字如聞驚恐。這里是軍統重慶工作站之地。
站長潘之讓帶著譚復川進了望龍門。上了二樓,經過站長辦公室,潘之讓打開門請譚復川進去坐。“先進去坐,稍等我一下。”譚復川點了下頭。潘之讓徑直去往檔案科,走廊里匆忙而過的人都顯出眼下情形的緊張。
檔案科長郭奇是個近四十歲的胖子,這會兒正在整理著所有秘密存檔的檔案登記存冊,邊忙邊擦著頭上的汗。秘書蔣瑛坐在對面看著郭奇笑。蔣瑛戲弄著他:“郭科長,你可真是太胖了,忙這么點兒事就出汗了?”郭奇看也不看蔣瑛一眼,繼續忙著手里的事。蔣瑛接著說道:“科長,倒底什么檔案這么重要啊?都三天了,連你這個什么事兒都嚇不到的人,現在都如臨大敵的架勢。我說我幫你弄吧,你又不用。”郭奇嚴肅的說著:“不讓你知道是對你好,對這件事的好奇心會害死你。沒見這樓里沒人敢打聽這事兒啊?誰說出去一個字,后半輩子就得活在軍法處了。”
蔣瑛說著:“不會又要打起來吧?好好算了算了,我又好奇了,我才懶得關心這件事,有這時間還不如關心一下林森路上那家裁縫店老板什么時候回來呢。”正說著,潘之讓進來。
郭奇迅速站起來,緊張的看著潘之讓。潘之讓冰冷的問:“今天的事都辦好了?”郭奇流著汗垂著手:“是,都辦好了。”潘之讓交待著:“把登記冊整理一份給我送過去。”潘之讓說完出了檔案室。
潘之讓離開之后,情報科破譯員魯勝站在門口,邊端著個杯子喝茶邊看著走廊上的熱鬧。正遇上郭奇經過走廊,魯勝一把把郭奇拉進情報科,一腳把門關上,郭奇便被魯勝推到沙發上坐了下來,“咣當”一聲,一杯茶放在郭奇面前。郭奇端起茶水便喝了一大口,完全忽略了茶水的燙,復又吐到地上。魯勝大笑:“兄弟,這可是好茶,有錢也買不到的,你倒是吐了,不講究啊。”郭奇心情不好:“扯淡!你他媽給我這么燙的茶。哎,什么事兒?我正忙著呢。”魯勝坐在他對面:“忙個屁!你一管檔案的有什么可忙的?”郭奇起身看了一眼門口,小聲的說著:“沒見這幾天這陣勢?我這小命就吊在站長這批檔案上了,稍一不小心,別說這位置,命都沒了。”
“咱倆可是二十幾年的兄弟了啊,你有事兒不能瞞我,我可是看你們檔案科,原來檔案按頁算,現在要按重量算了吧?有什么消息,透露一下。”
“三天了,再有三天,估計這檔案就趕上你魯勝的份量了。”
魯勝好奇的說著:“不是在和談嗎?”郭奇偷著告訴他:“和談是假,上面要有動作了,沒見這幾十斤的材料……算了,不跟你說了,我得走了。”郭奇起身,復又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好茶啊,等我忙完,得過來好好喝一口。”郭奇離開,魯勝在他身后嚷著:“隨時啊,我給你留著。”
這會兒潘之讓回了辦公室,剛進門,電話就響了。潘之讓接起電話:“……什么?我馬上過去。”坐在沙發上的譚復川看到潘之讓在接到一個電話之后,臉上迅速變了顏色。譚復川起身問到:“發生什么事了?”潘之讓不悅的:“沙坪壩看守所關進來一條蚯蚓,審了兩天兩夜,一句話也不說,剛才差點兒自殺。”譚復川不在意的:“這條蚯蚓有那么重要嗎?”
潘之讓知道譚復川不了解情況,告訴他:“這人是個關鍵人物,一會兒和你細說,這個人身上沒準兒能挖出來我們想要的東西。”譚復川反而有了興趣:“我倒是有興趣見見這個人,老師的剿殺計劃正好需要一個開口說話的人。”潘之讓看譚復川有興趣,心里覺得沒準兒譚復川真有什么辦法。臨時決定帶他去見這個人。他和譚復川說:“那就跟我一起去吧,也讓我見識一下你這位反共專家的厲害。”潘之讓又打了個電話:“行政科,收拾一間辦公室……另外,抓緊把譚復川的住處收拾出來。”放下電話,潘之讓從抽屜里找出一份材料。潘之讓對譚復川:“我們走吧。住處我就自己做主給你安排了,不知道你有什么要求?我好讓行政科給你準備一下。”兩個人邊走邊說著。譚復川說著:“就是個住的地方,睡個覺,沒什么要求。”潘之讓笑:“沒要求最不好辦了,回頭缺什么,你就和行政科說。”譚復川應著:好。兩個人疾步下樓。
兩個人說著,出了大樓。到了樓下,潘之讓把一個車鑰匙遞給譚復川,指著旁邊一輛車交待著:“這輛車歸你用。”譚復川接過鑰匙:“謝了站長。”兩個人進了潘之讓的車里,車子隨即離開。而此時的樓上,一扇窗戶里有人在盯著這輛車離開。
車上,潘之讓把一份材料遞給譚復川:“這個人叫杜守義,這些材料是剃頭組(剃頭組:國民黨軍統行動隊的別稱。)整理的關于杜守義所有的情況、照片,和之前的刑訊記錄,你抓緊看一下,熟悉一下情況。”譚復川覺得奇怪:“沙坪壩不是關押高級政治犯的地方嗎?怎么一條蚯蚓也關那兒了?”潘之讓說:“這個人是中共一個特別重要的聯絡員,手上有重慶地下組織的聯絡圖,所以才轉到沙坪壩。再說上面已經來了信兒,美國人都回家了,望龍門看守所估計用不了多少時間也要和軍統集中營、息烽看守所合并了,到時候還不知道怎么安排呢。”
譚復川沒再說話,在車里迅速看著杜守義的材料。
這會兒的杜守義正躺在望龍門看守所醫院的病床上,醫生打扮的人正在給杜守義打針,之后,朝著看守杜義的人點了下頭,離開病房。杜守義滿身傷痕,昏迷著還沒清醒。兩名看守留在病房,兩名離開,守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