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老吳的孫女小烏梅丟失數日,宗親幫忙尋了幾日仍音信全無,老吳和衙門里當差的族人給里長磕頭送禮,鳩摩禪師求情,才得到語焉不詳的消息,會稽城外鄉下的女童失蹤,多半與城南神秘的綺夢樓有關。
殘月當空,祝英臺滿腦子想的是一會去綺夢樓調查小烏梅蹤跡,此刻裝模作樣看書,看的心思混亂煩躁不已,書本中鐵鉤銀劃的字在搖曳的燈火下左右搖擺,一陣眼花,索性撂下書本,轉頭看向梁山伯,梁山伯在讀莊子,也是心不在焉。
祝英臺走到山伯跟前,神秘兮兮地說:“梁兄,我有一幅圖和你同看,切記莫要告訴他人。”說著掏出一卷書。
梁山伯表情復雜,莫不是春宮圖?正思量要不要接,祝英臺看四下無人,悄聲展開,梁山伯呼吸急促,畫卷徐徐展開,絹中一位武士躍馬搭弓,盔甲鮮亮,威風凜凜,容顏卻是女子,旁邊寫滿小字,祝英臺拿過油燈仔細辨認,輕聲讀:“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杵聲,唯聞女嘆息...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梁山伯心動神搖,南朝文風上承建安,以曹子建獨得八斗,洛神賦辭藻華麗,清新四溢,儀態萬千,后人蕭規曹隨,卻陷入華而不實的的窘境,可是眼前的詩歌截然不同,不僅文風古樸,一褪南朝的嬌嬈之風,更展現了北朝的生活風貌,與朝廷所謂夏民從胡,遍地腥膻截然不同。
“這北朝禁書你在哪里拿到的,不要被官府知道。”
外面響起二更的打更聲,二人穿上長袍,悄悄溜出書院,乘船直奔城北的青樓而去。小船三折五轉來到一處青色小樓,畫船直接停在青樓的側面,打開竹籬,我拿起竹篙輕輕敲暗門。
侍者聽響開門:“叫堂的可是您二位。”
侍者吆喝著送二人進門,梁山伯抓出一把寺廟給的五銖錢賞給侍者。
進入青樓一路穿花過林,來到兩進大院子里,被引到茶房,茶房清新素雅,不著粉墨,茶仆端坐在茶幾后,二人與茶仆相對而坐,茶仆奉茶:“請二位品鑒。”
祝英臺出身朱門,當仁不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前那盞色澤碧綠、清澈如鏡的茶湯,她緩緩開口:“此茶色澤翠綠,宛如碧玉雕琢,口感清新雅致,猶如山間清泉,令人心曠神怡。古人云:‘茶之為物,生于青山,長于幽谷,結廬林下,得煙云而自足。’此茶正應了此言,這是用早春嫩葉制成的煎茶。”
茶仆又敬茶,英臺端起輕啜一口,細細品味:“此茶色澤烏潤,口感醇厚,入口先苦后甘。古人云:‘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數十尺。其巴山峽川有兩人合抱者,伐而斫之,其樹如瓜蘆,葉如梔子,花如白薔薇,實如栟櫚,蒂如丁香,根如胡桃。’此茶雖非巴山峽川之嘉木,但其韻味卻與古人所言不謀而合,此乃陳年的臘茶。”
梁山伯在旁五味雜陳,為祝英臺學識進境之快而喜悅,也為自己二人身世差異之大而感嘆。
隨后二人進入下一間房,侍者拿出食單:“請二位點酒.”
祝英臺挑選了幾樣生腌蝦蟹,蜜汁羊肉,新鮮鱸魚,時鮮瓜果和一壺好酒,侍者退下,山伯感嘆;“中原淪陷,百姓罹難,舉家逃亡者不計其數,而這些士族竟在暗中如此奢靡。若非來此尋小烏梅,豈會一探究竟。”
祝英臺暗暗慚愧,士族奢靡何止如此,自家中等士族,就對此見怪不怪,那些高門士族,奢靡浪費更是普通人難以想象。就連這一桌酒菜,也是為了驗證客人的財力,若不舍得花錢,便是財力不足,當場會被請出青樓。
菜品上齊,二人一筷未動,徑直走向下一間房,侍者帶領二人繞過幾間房,走向最后一間,這最后一關是詩賽,房間內七八個人等待花魁出題,最后由花魁點出勝者,勝者才有機會見到花魁。
房間內另有兩位老者,兩位中年富商,皆身材胖大肥碩,相貌平凡無奇。
居中一位青年男子,神情倨傲,眼神中透著傲慢,正冷冷地凝視著二人,此人正是半年前在承天寺毆打老吳的吳地士族馬文才,不想今日竟冤家路窄。
兩刻鐘后,屏風后走出一名少女侍者,手中舉著一塊題板,上面寫著一個字:梅。
各自伏于幾案之上奮筆疾書,顧云行至房間中央,其身后隨從依言取來筆墨紙硯,交予梁山伯,顧云面沉似水,緩聲道:“煩請兄臺先請。”
祝英臺心下惴惴,她深知梁山伯雖才華橫溢,然而馬家大勢大,食客如云,其背后更有諸多文人雅士,且斗詩之時,切忌爭先,一旦落筆,后人便可有的放矢,此番斗詩,怕是不易。
梁山伯卻毫無懼色。他接過筆墨紙硯,略作思索,便在題板上筆走龍蛇,書就一首《詠梅》:“寒梅凌霜獨自開,無畏酷寒迎雪來。一枝孤芳傲風笑,萬紫千紅憑君裁。”
馬公子提毫書就一首《諷梅》:“梅花雖好不經霜,枉自風流空斷腸。若得春風相顧盼,何須傲骨斗嚴涼。”
二首詩甫出,即引茶室眾人議論紛紜。或贊梁山伯才情卓絕,非但四兩撥千斤消弭了馬文才的盛氣凌人,更先聲奪人。或言馬文才之詩句更為銳利。
祝英臺觀二人爭得難分難解,援筆書成一首《詠梅》:“梅開寒枝映雪光,不畏風霜自堅強。若得春風相顧盼,何須爭艷斗芬芳。”
祝英臺詩句既出,眾人皆齊聲喝彩。一首詩巧妙地消弭了劍拔弩張之勢。英臺無意爭花魁,借解手為由暗暗打探庭院內小烏眉的消息。
少女侍者將題板交與帷幕后的花魁,花魁以琴聲示意,繼而出示第二題:月。
馬文才此時求勝心切,思量良久,提筆疾書,寫下一首《詠月》:“皓月懸空照九州,清光萬里映江樓。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愁。”
此詩明寫嫦娥,暗喻帷幕后的花魁,其志在必得之心,昭然若揭。
《詠月》不僅意境深邃,且用詞精準、韻律和諧,實乃佳作,梁山伯心中亦不禁暗暗稱許。眾人感嘆:“勝負已定,看來花魁女必屬這位馬公子。”
梁山伯起身,神情落寞,憶起中原淪喪,故國膻腥滿地,然皇帝卻遁于異國,終日沉醉在這花紅柳綠,溫柔富貴鄉。這江南豈不是國人逃避現實的桃花源?承天寺外馬文才欺凌百姓,此刻這青樓之中高門望族奢靡無度,背后又藏著絕大機密,寺廟香火旺盛,而民生卻凋敝至極。梁山伯將寫好的詩放置一旁,走到題板前,提筆寫道:“皓月半輪照半州,清光猶自映殘樓。嫦娥豈悔偷靈藥,笑看人間半壁秋。”
山伯詩句一出,大廳內眾人皆齊聲贊嘆。此《殘月》意境深邃高遠,更對《詠月》之粉飾太平、逃避現實予以譏諷,將兒女情長置于家國興亡之高度。在座眾人,無論年長年少,皆受衣冠南渡影響,或中原土地為胡人所奪,或土地為失土之渡來人所占。梁山伯聲音雖不大,卻如洪鐘,震得眾人耳畔嗡嗡作響。
馬文才面色陰晴不定,時而乖戾至極,時而神情落寞,大手一揮,竟拂袖而去,余人自嘆弗如,紛紛辭別。
少女侍者將題板呈給花魁閱覽,花魁女琴音乍起,有欣喜之情,亦含羞澀之意,梁山伯得以入幕會花魁,他神色凝重,今日前來只為替祝英臺尋覓小烏眉拖延時間,怎料最后關頭心境澄澈,轉敗為勝。騎虎難下。
此刻祝英臺打探完畢,見梁山伯一舉奪魁,心生妒意,高呼且慢:“我尚未認輸!”
花魁女琴音回應,少女侍者入帷請示,繼而出示第三題:秋。
秋是蕭瑟哀愁季,二人皆沉浸于創作中,仿若與這喧囂塵世隔絕。
梁山伯凝視著窗外紛飛的落葉,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愫。他提筆寫道:“秋風瑟瑟葉紛飛,寒霜降臨百草衰。遙望天邊孤雁影,鐵馬冰河淚闌珊。”此詩既不押韻,亦乏文采,梁山伯無意爭勝,暗想祝英臺既一親花魁芳澤,便順水推舟罷!
祝英臺凝視著桌上的一束殘菊,陷入沉思,她身為女子,對花魁毫無興致,又不愿梁山伯私會花魁,自知文采不如山伯,心中煩悶至極,愁苦不堪。她提起筆,恨恨書就:“秋菊凋零香已殘,寒風凜冽透薄衫。孤燈照影人難靜,獨坐花閨夜難眠。”
少女侍者把畫板呈給花魁,花魁閱畢,琴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