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高澄聞聲臉色劇變，凝歡一時成了燙手山芋，他卻不舍得扔開她，只將她往旁側(cè)輕置，垂首立在池畔。

“逆子！”高王怒不可遏，向他一腳踹去。

高澄不敢閃身，膝上一痛，已然直直栽了下去，但聽得“世子阿干”一聲驚呼，跟著便是“潑剌”一聲，一個軟香身子砸將過來。

高澄哭笑不得——這哪是會鳧水的樣子？

當(dāng)下不由多想，只得奮力將她頂出水面，拖上池岸。凝歡被他揉按胸臆，嗆了口水，一待醒來就抱著他嚶嚶而泣。

“我們回去。”高澄抱她大步走開，渾然不顧眼前氣急敗壞的父王。高臺之后，顫顫地縮著兩個人：宋氏和她的侍婢。

“蠢婦！”高澄斥她一句，大步離去。

宋氏小嘴一扁，欲要哭出：她幾天前便發(fā)覺高澄不對勁，跟蹤幾日后發(fā)覺他與小爾朱夫人的胞妹眉來眼去。宋氏心想，爾朱凝歡和爾朱金婉長得相似，他卻和那女子卿卿我我，若是被傳出去只怕淪為笑柄，她便將此事暗稟大人公高歡。高歡隨她跟來，恰恰撞上了這一出。【注1】

8

紫煙瀑前，飛流直下，氣氛卻滯重不已。

“好個美人計！”元善見臨瀑而立，暴怒不已，將他的白紗帽一把摜向地磚——這個曾排過華筵的地方，這個依然沒彰顯一國之君威儀的地方！【注2】

那日在此宴請三國使臣，高歡卻比他更似一國之主，他不過說了幾句話，便再沒機(jī)會開口。他還記得，秦淵與崔復(fù)自稱是慕容鮮卑的后裔，希望得到他的助力重建燕國。他的條件便是，讓他們替他鏟除奸佞。除四貴，除高氏父子，當(dāng)然是元善見所盼的，他卻不料諸如侯景之類的武將也被扯進(jìn)貪腐大案中。當(dāng)然，這不重要。只要能取高氏父子性命，禍及旁人又何吝之？

魏國歷史上，爾朱兆一族先是爾朱榮，再是爾朱兆、爾朱世隆等人宰制天下，挾天子，弄權(quán)柄，高歡當(dāng)年一舉剿滅爾朱一族勢力，爾朱家除了被他先后收為妾侍的孝莊帝皇后爾朱英娥與建明帝皇后爾朱金婉外，大都得被誅殺。

凝歡為爾朱金婉的胞妹，雖幼年便被略賣人拐走，但憑著崔復(fù)那張能將死人說活的嘴，凝歡對于爾朱一族族滅之災(zāi)倒如同身受，痛入骨髓。她更為親姊竟甘為仇人之妾而恥。憤懣之下，凝歡應(yīng)下了崔復(fù)所求——離間高氏父子。

不過十四歲的年紀(jì)，也非心機(jī)深沉之人，但滿腔的恨意足以逼出人內(nèi)在的潛力。

秦淵早聽崔復(fù)提及此策，但不忍傷害凝歡，不料崔復(fù)已煽惑凝歡行動，自己也只得默許。

凝歡成功挑起高澄父子舊恨新仇，父子倆不日后更在國主面前吵嚷起來，一個說是要廢世子，一個說是斷絕父子關(guān)系。當(dāng)時，元善見假惺惺地勸解他們，不料高澄竟怒道：“‘朕’！什么‘朕’！狗腳‘朕’！”他怒不可遏，還令崔季舒給了他三拳，自己又與阿父出殿拌嘴。【注3】

屈辱與憤恨在胸膺狼奔豸突，元善見鐵拳緊握，回頭便將秦淵與崔復(fù)召來。

“陛下請息怒。”二人齊聲據(jù)地叩首。

“息怒？”元善見凝注紫煙氤氳，思潮暗涌，驀地陰惻惻一笑，“怒火，火……只能用水來澆滅了吧？”

秦、崔二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抬首迎上的是一張猙獰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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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大人公：《顏氏家訓(xùn)·書證》中載“北間風(fēng)俗，婦呼舅為大人公”。

【注2】白紗帽：當(dāng)時皇帝裝束。

【注3】歷史上，高澄命崔季舒打國主并非因此事，也不在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