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里,燈光仿若蒙了層霧,影影綽綽。真皮軟座椅上,一位妝容濃艷的女人肆意舒展著身子,活脫脫一只慵懶貴氣的貓。她指尖夾著根雕花煙斗,里頭煙草暗紅,火星明滅,稍一吸氣,煙草便“滋滋”作響。
“呼——”女人櫻唇輕啟,一團煙霧裹挾著刺鼻氣味直撲蘇沐雨面門,嗆得她眼眶泛紅、幾欲落淚。女人嗤笑一聲:“怎么就派了你們這些小孩來啊?毛還沒長齊,能頂什么用?”話語間盡是輕蔑。
蘇沐雨攥緊衣角,指甲深陷掌心,借此壓下不適與羞惱,抬眸時眼神卻格外堅定:“請您相信我們!我們經驗雖淺,可專業素養過硬,為解決難題下足了功夫,一定可以為您解決麻煩。”
此時,幾個身形妖嬈的女人嬉笑著纏上鐵岳,手指在他肩頭輕戳、拉扯。鐵岳渾身緊繃,憋得耳根通紅,那些女人見狀,捂嘴偷笑一陣,才支支吾吾開口:“對……我們……我們可以的。”
女子翻了個白眼,手上動作不停,將煙斗在精致盒子邊緣重重一磕,煙灰簌簌而落。她長嘆一口氣,像是耗盡了所有耐心:“罷了,罷了,有人愿意來就成。真出了子,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說罷,抬眸冷冷掃過眾人,屋里氣壓瞬間又低了幾分。
女人瞇起眼,再度湊近煙斗深深吸了一口,煙絲在灼燒下發出細微的噼啪聲,濃郁的煙霧緩緩從她猩紅的唇間溢出。
她下巴微抬,目光肆意地在蘇沐雨等人身上逡巡一圈,嗓音透著久經世故的沙啞,開口道:“我叫吳月華,打從這【天仙樓】開張,我就扎了根,是這兒實打實的老鴇。往后各位在樓里走動,也同那些姑娘們一樣,喚我一聲月媽媽就行,可都記下了?”
蘇沐雨身姿輕盈,率先微微欠身,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淺笑,眉眼間滿是謙遜,輕聲說道:“月媽媽,您放寬心,您交代的,我們都牢牢記下了。”其余幾人見狀,也紛紛如小雞啄米般,接連點頭,態度恭敬。
頓了頓,蘇沐雨抬眸,目光澄澈又誠懇:“月媽媽,只是我們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還望您能透露一二,此次不惜向【問天堂】求助,到底是碰上了怎樣棘手的難題?”
月媽媽皺了皺眉,抬手將煙斗在桌上磕了磕,煙灰簌簌落下,她長舒一口氣才開口:“咱們這天仙樓,位置是偏了些,以往倒也安穩,沒出過大亂子。可就在前幾天,邪了門了!樓里一個姑娘,好端端的,突然就沒了性命。打那往后,這樓里就跟撞了邪似的,怪事一樁接著一樁。”
李花花按捺不住心頭的疑惑,上前一步,睜大眼睛急切問道:“月媽媽,這姑娘是在哪出事的呀?還有,您說的那些怪事,具體又是什么情況,能不能跟我們仔細講講?”
月媽媽臉色煞白,手里的煙斗都差點拿捏不穩,哆哆嗦嗦送到嘴邊猛吸一口,這才強壓下心頭的驚惶,嗓音顫抖著開了口:“那姑娘叫向紅,正值十七八歲,花兒一樣的年紀吶。出事那晚,她就在雅間伺候貴客,席間還笑語盈盈的,誰能想到,就出去上個廁所的功夫,人‘嗖’地一下,消失得干干凈凈,連根頭發絲都沒留下!起初,大伙都篤定是這丫頭片子吃不了苦,偷偷跑了。”
說到此處,月媽媽咽了口唾沫,眼神驚恐地朝身后園子方向瞟了瞟,聲音愈發低啞、發澀:“可沒成想,幾天之后,后廚的伙計去園子摘菜,冷不丁瞅見草叢里趴個人,走近一瞧,竟是向紅的尸首!尸身都泛青、浮腫了,雙眼瞪得滾圓,像是死前瞧見了什么要命的東西,那模樣,嘖嘖,別提多可怖了!”
她頓了頓,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艱難地喘了幾口氣,接著說道:“本以為入土為安,這事就算翻篇了,誰知道,自打她死后,夜里這樓里就跟開了鬼門關似的!客人被嚇得不輕,哆哆嗦嗦地找上門,說聽到有個女人在唱歌,聲音又尖又細,飄飄悠悠的,歌詞聽不清,卻透著股子說不出的哀怨,直往人骨頭縫里鉆吶!”
月媽媽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抬手胡亂抹了一把,滿臉的惶恐再也藏不住:“我只當是哪個不懂事的小蹄子在作死,想勾客人賞錢,當下就把姑娘們全揪出來,罵了個狗血淋頭。結果呢,消停沒幾天,一股異香就纏上了天仙樓,濃得化不開,絲絲縷縷全是從那園子里頭滲出來的。大半夜的,聞著那味兒,就好似有只冰涼的手,順著脊梁骨一路往上摸……”
她“啪”地一聲把煙斗拍在桌上,雙手抱臂,身子止不住地哆嗦:“自打這些怪事一出,樓里的生意一落千丈,客人跑光了,姑娘們也被嚇得丟了魂兒,天天夜里抱團哭。我實在沒招了,才求到你們這兒,你們可一定要把這邪祟給我除了,不然,這天仙樓怕是要徹底淪為鬼樓嘍!”
話音剛落,窗外狂風驟起,“哐當”一聲,大門竟被猛地吹開!陰森的風裹挾著一股馥郁香氣,如靈蛇般迅速在屋內游走、彌漫開來。緊接著,一陣縹緲空靈的歌聲悠悠傳來,似有若無,曲調婉轉卻透著無盡哀怨,仿若從九幽地獄緩緩攀升而上。
剎那間,屋內溫度驟降,姑娘們嚇得花容失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年紀最小的阿桃,身子抖得像篩糠,眼眶里蓄滿了驚恐的淚水,心里一個勁兒地念叨:“完了完了,定是向紅的冤魂回來了!她死得那么慘,肯定是怪我們沒護住她,今兒是來索命的。”
身邊的翠玉也好不到哪兒去,雙腿發軟,倚著桌子才能勉強站住,手不自覺地捂住耳朵,腦子里只剩一片混亂與恐懼,暗自思忖:“平日里就聽聞鬼神之事,只當是消遣,沒想到真撞上了!老天爺,要是能熬過這一劫,我一定吃齋念佛,再不招惹是非。”
其余姑娘們也好似被抽去了脊骨,臉色慘白如紙,渾身瑟瑟發抖,哪里還顧得上平日里的溫婉儀態,發了瘋似的一股腦全躲到月媽媽身后,雙手死死揪住她的衣角,指甲都快摳進布料里。
月媽媽也嚇得頭皮發麻,額上冷汗簌簌而落,卻強撐著哆嗦的身子,聲嘶力竭朝蘇沐雨等人喊道:“你們、你們聽!它……它又來了!天天這么折騰,樓都要被折騰垮了!我把身家性命都押你們身上了,求求你們,趕緊把這邪祟給收拾了!只要能辦好這事,報酬、好處,你們要什么我都給,絕不食言!”
幾人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目光交匯間,默契盡顯,旋即重重地點了點頭。鐵岳上前一步,神色篤定,擲地有聲地說道:“月媽媽,您大可把心放進肚子里,這看似唬人的靈異場面,絕不是什么鬼魂索命。我敢打包票,定是有人在背后搗鬼,偷偷施展邪法,蓄意裝神弄鬼、擾亂視聽,想把這天仙樓攪得不得安寧。咱們定會揪出這人,拆穿他的把戲!”
月媽媽聽聞這話,像是被抽去了渾身勁道,整個人瞬間松懈下來,后背無力地倚上椅背,長舒一口氣,那懸著的心好歹落回了原位。幾位姑娘卻仍驚魂未定,縮在一旁,互相摟抱得緊緊的,手指緊扣對方臂膀,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
片刻,月媽媽緩過神來,抬手狠狠瞪了身邊幾位姑娘一眼,伸出手指,重重地噔了噔她們的肩頭,拔高了嗓音數落道:“我早說過吧!我平日里雖說脾氣急了些,少不了打罵你們幾句,可哪回虧待過你們?吃穿用度,哪樣不是緊著你們先來,什么時候餓著、凍著過?向紅這丫頭,打小就是個乖巧懂事的,心里透亮著呢,就算死得冤屈,也知道我待她不薄,指定不會回來找我索命。”
說到這兒,月媽媽氣得直喘粗氣,胸脯劇烈起伏。姑娘們嚇得頭埋得更低,身子簌簌發抖,年紀最小的阿秀,眼眶噙淚,哆哆嗦嗦地把臉埋進翠柳懷里,抽噎著小聲辯解:“月媽媽,我們、我們也不想的呀,那歌聲、香氣,冷不丁就冒出來,太嚇人了,實在沒法子。”其余姑娘也跟著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大氣都不敢出。
月媽媽前一刻還滿臉怒容,數落姑娘們的話語跟連珠炮似的,這會兒像是被兜頭澆了盆冷水,猛地回過神來,一下意識到自己當著外人的面失了態。一抹赧然飛速掠過臉頰,她忙不迭輕咳一聲,雙手下意識地捋了捋衣角,整了整衣衫,旋即朝蘇沐雨等人微微欠身,臉上擠出幾分不自然的笑意,客客氣氣地說道:“哎呀,瞧我這臭脾氣,一急起來就管不住嘴,口不擇言了,倒讓你們幾位看笑話了,還望各位海涵,千萬別往心里去。”
蘇沐雨嘴角噙著淺笑,輕輕搖了搖頭,以示無妨,隨后不慌不忙地從隨身挎包里掏出一沓符紙,穩穩擱在桌上,和聲細語道:“月媽媽,您別這么說,這都是人之常情。樓里近來不太平,想必大伙心里都七上八下的,為讓各位能稍稍心安,我們特意備了這些符紙,各位有需要的話,自行取用便是。”
姑娘們一聽,眼睛“唰”地亮了,相互交換著眼神,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幾個膽子稍大的按捺不住,悄悄伸出手,指尖都快觸到符紙了。恰在這時,月媽媽余光一掃,抬手“啪”地打在當先那姑娘手背上,柳眉倒豎,低聲呵斥:“干什么!毛毛躁躁的,一點規矩都沒有!”罵完,她手一伸,利落地把符紙揣進自己口袋。
那被打的姑娘吃痛,眼眶瞬間泛起微紅,滿心的憤憤不平,卻又忌憚月媽媽的威嚴,只能咬著下唇,把委屈憋回肚里。
鐵岳見氣氛有些尷尬,上前一步,拍著胸脯保證道:“各位放寬心,就算沒這些符紙,有我在呢!我鐵岳定當護各位周全,絕不讓大伙受丁點傷害!”
話音剛落,一個身形嬌俏的姑娘兩眼放光,“嗖”地一下撲進鐵岳懷里,雙手像靈動的小魚,在他臉上來回摩挲,嬌聲嗲氣地撒嬌:“真的嗎?那你可一定要說到做到,好好保護我們喲~”
鐵岳哪料到這一出,尚未經人事的他,瞬間漲紅了臉,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只能呵呵傻笑著,撓撓后腦勺。李花花在一旁瞧見,雙手抱臂,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真是個呆子,這點陣仗就招架不住了。”
蘇沐雨微微欠身,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溫婉笑意,輕聲說道:“月媽媽,這天色眼見著就要破曉了,折騰大半宿,大伙都累了。我們也先不打擾您和各位姐姐休息,這就收拾收拾東西。”
月媽媽點點頭,旋即側過臉,朝著角落里戰戰兢兢的阿秀使了個眼色,提高音量吩咐道:“阿秀,你耳朵豎起來,麻溜兒地領著這幾位貴客,去咱們樓里最好的廂房歇著,手腳都給我放輕點,伺候周到些,要是出了岔子,可饒不了你!”
阿秀連忙上前,規規矩矩地福了一福,低聲應道:“是,月媽媽。”
阿秀深吸一口氣,像是給自己鼓足了勇氣,這才緩緩伸出手,指尖輕顫著搭上門把。那扇門似有千斤重,她咬著下唇,用力一推,老舊的門軸“嘎吱”一聲,緩緩敞開。
阿秀脊背發涼,卻仍強撐著,使勁咽下涌上喉頭的不安,硬擠出一絲笑容,快步走到門口,微微欠身,怯生生地說道:“各位貴客,請。”邊說邊悄悄攥緊衣角,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
泡沫率先輕抬腳步,跨過門檻,出門后還不忘左右打量一番,神色警覺。李花花緊跟其后,出門時抬手拂了拂鬢邊發絲,隱隱透著干練。鐵岳則大步流星,身形魁梧的他自帶一股豪邁勁兒,一步踏出,震得腳下木板微微作響。最后是蘇沐雨,她身姿溫婉,臨行前腳步一頓,下意識回頭望去。
屋內燈火搖曳,映得月媽媽的面容明暗不定。蘇沐雨目光誠摯,輕聲說道:“月媽媽,您別嫌我啰嗦,身為醫者,我多嘴提醒一句。您平日里愛不釋手的這煙草,雖說能在疲累時迅速提神,讓您打起精神,可長久抽用,最是傷元氣、損根本,后患無窮。等眼下這樁棘手事兒徹底了結,您要是信得過我,我定全力為您調養身子。”
月媽媽原本正把玩著煙斗,聽到這話,手指陡然一僵,煙斗差點滑落。她抬眸,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臉上的驕矜褪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易察覺的動容,輕咳一聲掩飾情緒,嘴上卻仍逞強道:“哼,小丫頭片子,倒教訓起我來了,我在這樓里摸爬滾打多少年了,還用你操心?”可蘇沐雨前腳剛走,月媽媽便默默放下煙斗,盯著它若有所思,眼底隱隱有了一絲猶疑,似是把這番告誡聽進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