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隱云山回來后，白羽涅帶著孟京墨回了無憂醫館，見他意識清醒、未有性命之憂便離去了。若是這點傷都不能自醫，豈不是辱了一代江湖神醫的名聲，至于敷藥之事，醫館內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徒弟代勞。

幾日過去，孟京墨的傷口愈合得差不多了，身體也無大礙，卻依舊臥床不起，除了一些疑難雜癥親自診治外，其余皆有小徒弟溫言代勞。

“師父，你在看什么？你都休息這么久了，我看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怎么還一直在床上躺著，你說你是不是想偷懶。”

溫言見師父心不在焉的，老是朝門外看去，他也隨著師父的目光朝門外看去，卻并未看見什么新奇樣。門外的街上，只有日復一日往來的人群，有人漫無目的閑散游蕩，有人急急忙忙地不知跑向何方。每次經過醫館門口的人都不大一樣，但總有人那么經過。

“沒什么，我就是屋里呆久了，眼睛有點累，跳目遠望以明目罷了。”孟京墨說罷還用指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溫言見師父這般望眼欲穿的模樣，打趣道：“師父，你怕是在等什么人吧？”

孟京墨用手指敲了下一溫言的腦袋說道：“小孩子不要胡言亂語。”

“師父你知道你的眼珠子望得都快要掉出來了嗎？”溫言說完話連忙跑到柜臺后面去忙乎了，孟京墨的手舉在半空中，看著溫言溫和地笑著。

門外，白羽涅站在無憂醫館的牌匾下看著。那日她只管把孟京墨帶回來，并無仔細多看醫館，印象中只覺得醫館有點簡樸。今日仔細一瞧，何止簡樸，簡直可以說是破舊。

歷經風雨摧殘，門窗上的漆已經開始起翹脫落，實在是有點寒磣。無憂醫館的牌匾懸掛在門檐之上，瞧這木色應該是新換上去的，用的是尋常人家最差的橡木，雖沒有門窗寒磣，但看起來也是有點落魄樣。

在臨川城的偏僻小巷上有這么一家破舊醫館也是正常，可若這是無憂公子開的醫館那就令人費解了。白羽涅不明白聞名天下的江湖神醫，以高昂診金為救人準則，足以開一家如鑫生堂富麗的醫館，為何這般為之。

站在門外的白羽涅看著屋內正和溫言嬉笑打鬧的孟京墨，那張露著溫和笑容的側顏又迷人了幾分。

令人著迷但卻不能撩撥白羽涅的心。看到自己曾經也曾擁有的東西，難免著迷。但在日漸偏執、孤獨的生活中，白羽涅已經失去笑的能力了。因為失去，她的內心早已泛不起波瀾。

孟京墨正打算往里屋走時，發現了門外站著的女子頓時喜出望外，他原本還在想哪個木頭人在門口杵那么久，當一看到那雙眼睛時，他便認出了她。他是近身瞧過那雙眼睛的，那雙鋒利如劍、不帶一絲情緒和溫度的眼睛，勾起了孟京墨的好奇心。

他終于見到了帷帽下那張神秘莫測的臉。

他是可以去鑫生堂尋她的，但以白羽涅的性格，若是自己貿然去尋她，萬一一言不合，怕是有被滅口的風險。

孟京墨見白羽涅未走進來，微笑著對她招手打招呼。

溫言看著這一幕，捂嘴笑了起來，印象中他從未見過師父對哪個女子這樣笑過，如此充滿期待的笑容。

“都這么久了，你都不來看看我這個救命恩……我這個重傷患者。”孟京墨想說救命恩人來著，但也確實沒這個厚臉皮說出口。那日的情形他看得很清楚，自己是拖后腿的那個。

而且他想好了，以后少惹這個女子不悅，不然怕是有一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岳楠寒是那種殺你之前還要嚷嚷幾句的惡人，白羽涅則是那種不動聲色就送人上西天的狠人。

“下次想救人之前先掂量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況且在我眼里，人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區別，我看過了，你成不了死人。”白羽涅淡淡地說道。

那日在隱云山，孟京墨看不到帷帽下白羽涅的表情。如今看到了，卻又跟沒看到似的。

用平靜寡淡的臉色講著狠心的話，孟京墨看不出她臉上的任何情緒。帷帽是揭下了，但誰曾想過這張英姿盛容的臉上還粘著張“面具”。

本來還在看熱鬧的溫言聽到什么死人不死人，頓生不悅，心想在醫館說什么不吉利的話。他抬頭看著那個藍衣女子。與其說是藍衣倒不如說是黑衣，除了胸前鑲邊還看得出來是藍色外，整件衣服的藍色深得發黑。

溫言覺著這個人看著眼熟，又想著她剛才講的話，頓時想起來她就是鑫生堂的那個雕花師。十三四歲正是愛看熱鬧的年紀，溫言自然也是去鑫生堂瞧過的。他又轉頭看了看滿臉笑意師父，摸了摸自己腦袋，他實現想不明白，堂堂一個大夫怎么和棺材鋪打上交道了。

白羽涅隨著溫言看來的目光，看了回去。溫言一個打顫，低下了頭。

孟京墨想了想便對溫言說：“溫言，今日時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溫言本想看熱鬧來著，但又見白羽涅害怕，還是聽話的離去了。臨走之前，他還走到師父身邊，拽了拽他的衣袖，一臉擔心的模樣。孟京墨說這姐姐平日里在鑫生堂待慣了只是看著兇狠，并不會吃人的，讓他安心離去便是。

“不要老是把死掛在嘴上，不吉利。”孟京墨說道。

白羽涅以一種嘲笑的語氣，但臉上仍舊沒有什么表情說道：“吉利？你跟我說吉利？”

每日與棺木為伴，也就是間接與死人打交道的人，吉利這個詞好像是不會出現他們行當里。孟京墨尷尬地笑了笑，轉移了話題。

“你今日來所謂何事？”

“來找江湖神醫無憂公子。”

孟京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溫柔地笑著：“這里是無憂醫館，但并沒有什么神醫無憂公子。我只是一個普通大夫，大家都叫我孟大夫，你要是覺著太見外的話，也可以叫我京墨。”

面對孟京墨的打趣和否認，白羽涅倒是并未生氣，她把本放在身后的手往前一甩，錦盒便落在了桌上，孟京墨小心翼翼地打了開來，是一株鎖心花，眼里泛著光。

“那這東西我覺得不能給你了，一個破落醫館的大夫配不上這種珍寶，”白羽涅看了眼孟京墨繼續說：“但無憂公子配得上。”

孟京墨伸手去拿鎖心花，卻又被白羽涅奪了回去。

“你……”孟京墨食指舉在半空中，一陣好笑，這是被白羽涅抓住“命脈”了。

“只要我承認我是無憂公子，你就把鎖心花給我？”孟京墨試探性地問道。白羽涅從未把他當救命恩人，如今怎么會親自來送花，孟京墨心想事情沒那么簡單。

白羽涅說道：“我們做個交易吧？”白羽涅當然不會這么輕而易舉將好物拱手相讓，只是她還沒想好怎么開口跟孟京墨說，就先淺說做個交易，看孟京墨如何回應。

“交易？莫非……莫非你歲認識鎖心花，卻不知如何制藥？”

白羽涅原想反駁的，但轉念一想，他好像也沒說錯，自己確實不會做什么救人的藥，用毒才是自己所擅長的，鎖心花可制天下噩夢之毒。

見白羽涅一時未回應，孟京墨以為自己猜對了，便繼續說下去：“古醫書上有記載，鎖心花可做令人起死回生之藥，所以你想做這種藥來救誰？”

起死回生，這幾個字正是白羽涅想聽到的，“所以你會做這種藥？”白羽涅原本冷淡的語氣里帶了一些期盼。

孟京墨并不想潑冷水，但他更不能騙她，只能搖搖頭無奈地說道：“這世上哪有什么真的起死回生之藥，鎖心花能救的也就是尚有一口氣在的活人。”

“如果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藥呢？”白羽涅原本平淡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孟京墨被震驚到了，白羽涅的這句話不是在試探、不是在質疑，倒像是在確定的告訴他，這個世上就是有起死回生之藥。

莫非……莫非她說的是……

“你是說心頭釀，那個傳聞中用九十九顆心頭肉做藥引子，并加以奈何草與永生心頭血可制成絕世奇藥心頭釀。”

聽到“心頭釀”三個字，白羽涅倒是松了一口氣，她確定自己沒找錯人，普天之下聽說心頭釀的人不過屈指可數。她看著眼前這個無憂公子，確實擔得起一代神醫的稱號。

兩人四目相對，孟京墨從白羽涅的眼中未看到任何一絲疑惑與驚訝，這說明白羽涅早就聽過心頭釀的傳聞了。這可是比長生不老藥還隱秘的江湖秘聞，自己也是機緣巧合下在救治一代大盜“異眼尋師”時才聽到的奇聞，白羽涅又是如何知道的。

孟京墨越發對眼前這個女子的身份好奇了起來。

“所以你也聽說過心頭釀，你有藥材嗎？”白羽涅并無遮掩，直接了當地問孟京墨。

孟京墨又打量起白羽涅來，她說“也”證明自己的猜測沒錯，但她又只問有沒有藥材，而不是問能不能做，難不成她會做這種藥。孟京墨心里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這可是要挖九十九顆人心做藥引子的藥，可怖至極。

孟京墨擺手說：“沒有沒有，這都是一些謠傳罷了，若真用九十九顆心頭肉做成的藥，食藥者救活了怕也是要遭報應的。”

“這個你不用管，你有沒有奈何草？”

孟京墨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他想勸白羽涅放下執念，“奈何草已絕跡江湖百年，尋找難度之大可想而之。還有那什么永生心頭血，都不知說的是何物。”

“你當真沒有奈何草？”白羽涅繼續追問道。

“沒有，別人都叫我神醫，但我不是個神仙，不是什么稀罕物都有的。”

白羽涅對心頭肉不關心，對永生心頭血也不關心，倒是獨對奈何草感興趣，這讓孟京墨越發覺得有趣。

“我可以幫你找奈何草，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見白羽涅默許了，孟京墨繼續問道：“你到底是誰？”

白羽涅坦然地說道：“我只是一個無名之輩。”

“無名之輩？你輕功并不差于我，武功更是在幽山派少主之上，你聽聞過無憂公子，你還認識這秘聞醫書上才有記載的鎖心花，你還會用毒，你甚至知道心頭釀這種詭異之藥，你管這叫無名之輩？”

“那你說我是誰？”

白羽涅是斷定了孟京密猜不出來，才這么問的。

孟京墨一時答不上來，這些年在江湖也游蕩了許久，確實從未聽聞有這么一號人物。但他又不想弱于下風，笑笑說：“你不是聞名天下的鑫生堂雕花師嗎，怎么會是個無名之輩。”

孟京墨無意做什么心頭釀，眼下他只想得到鎖心花，便決定應承下來，而且他也想看看傳聞中的奈何草到底長什么樣，不如就同她合作一把。

“我想了想我可以幫你，我倒也想見見這奈何草長啥樣，要是尋到了分我一點。”

白羽涅把手中的鎖心花扔給了孟京墨，轉身離去。

孟京墨一把接住鎖心花，心滿意足的欣賞起來。

白羽涅剛走到門口，差點被門檐上落下的老舊腐木砸個正著，她看著掉落在地上的腐木頭也不回地說道：“你賺得那些錢呢？錢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藏著有何用，還不如用來買間好屋子。”

孟京墨直言她不懂，錢該用在刀刃上，但也覺得無憂醫館是該修葺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