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天陰沉沉的，北風不大，刮得田間地頭的塑料布飛舞著，遠遠望去好像綠色的地毯上的一條白色絲帶。

李家父女如約而至。

李父曾經的村支書，個頭不高，黑黑瘦瘦的，但是油頭锃亮梳著二八洋頭。

穿著深灰色的中山裝，一瘸一瘸的，用以前的老詞說：就像個特務。

小紅一個200斤的胖妞，披肩發，齊劉海，穿著粉色的大衣，白色的靴子，走路屁股一扭一扭的活像一只企鵝。

一番寒暄過后，李父盯著王宗林的眼睛發亮，止不住的夸獎。

“上了大學的孩子就是不一樣，你看氣質都變了，也變好看了。”

“就是，就是，宗林小時候鼻涕耷拉老長，你看現在，文質彬彬的。”

小紅隨聲附和，瞇著小眼睛笑得合不攏嘴。

“還不是我們教育的好，兒子才有出息，就是找了個不好的媳婦。”

王父點燃一支煙，隨口說著。

“哎！胡說啥啊。”

王母呵斥一聲。

“咋啦？她還不讓說了？做兒媳婦的竟然和老公公吵架，這么久了也不來看看公公婆婆。沒教養！”

“.......”

聽著父親的訓斥和批評，王宗林心里氣惱父親在外人面前毫不給他這個兒子面子，也氣他不知道就瞎批評。

可是任他憋紅了臉也不敢分辨幾句。

只能呼哧呼呼的默默的抽著煙。

“你別說了，萬一讓她知道了不知道咋鬧呢，再說......”

王母示意王父看看兒子，多少給兒子留點面子。

“哎呀，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活法，咱們就不好評論了，哈哈哈”

李父忙著岔開話題。

王父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丟了面子，忙賠笑著問：

“咱們今天喝羊肉湯行不行哥？”

“行，咋的都行，看我今天還帶了兩瓶特曲！”

李父提起他手里的兩瓶“金貴特曲”

“哎呀，你說你來就來吧，還帶什么東西啊，我家有的是酒。”

王父忙客氣的說。

“那哪能空手啊，再說我家里的也喝不完，咱們今天一起喝個痛快！”

兩人看誰吹得高，你一句我一句的話也多了起來。

王宗林本就不高興，此時只好邊嗑瓜子邊看手機，根本沒有吃飯的興致。

“宗林，你看我昨天剛買的金鐲子，好不好看？”

小紅湊過來亮出白晃晃的手脖子上耀眼的金鐲子問。

“好....好看！”

王宗林言不由衷的敷衍。

“你上班都做些什么啊？”

小紅看王宗林不上套，又扯開一個話題。

“就那樣上班唄，沒什么。”

“那你一個月多少錢？”

“一個月.....”

王宗林心里想農村人不懂啥叫隱私，說多了是吹牛，說少了怕父母覺得沒面子，自己的工資明明不低，但是怕別人惦記，還是決定說的少一些。

“2500”

沒想到他的這個回答引得王父呵斥。

“臭小子，你咋不說實話呢，明明是五千！”

李父知道王父是個要面子的主。

也在身邊附和：“年輕人掙個兩千三千的就不少了，宗林出息能掙五千。還是大企業！”

“就是啊，這孩子！”

王父聽見著奉承的話才怒氣消減，和李老頭又繼續喝起來。

“宗林啊，你咋不說實話呢？挨罵了吧！”

小紅嘻嘻笑著。

“你快吃吧！”

王宗林沒好臉色，真想快點走。

羊肉湯是王宗林老家這邊的特色，招待客人或者改善伙食家里都會燒這個湯。

熬好了羊肉，放點提前燙好的菠菜，撒上蔥花香菜，胡椒，味精和鹽

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湯就好了，再配上幾個轉爐燒餅，簡直是人間美味。

“真香！”

小紅說著捧著碗咕咕的喝著。

全然沒有小姑娘的形象。

王宗林皺眉，屁股轉一個方向懶得看。

“唉，沒個姑娘樣子。”

李父有點哭笑不得自嘲著說。

“孩子嘛，咋樣都好。”

王父倒是不嫌棄。

“還孩子呢？都27了，比你家大寶小一歲比宗林大一歲。該找婆家了。”

李父皺著眉說。

“嗨，你家條件這么好，還怕找不到好婆家？不著急。”

王父那叫一個舔。

“我啊，不想讓她嫁的遠，就這一個孩子，我要留在我身邊，只要是和我結親家，不用彩禮，我陪嫁鎮上一套房，還有一輛小汽車。”

李父這話像是說給王家人聽的，那財大氣粗的樣子怪神氣。

“哎呦，哎呦，出手大方啊。”

“你家兒子多，勻給我一個唄。”

李父喝的紅了臉，戲謔的說道。

“你看，你看，這大哥說的，我兒子都是你兒子，你要哪個隨你挑！”

王父唾沫飛濺，也是大方。

“真的？”

李父狡黠的目光盯著王宗林，眼轱轆一轉又看著王父說：“咱們兩家要是結親家那肯定是強強聯合，在這個鎮上沒人敢小瞧了咱們。”

這話倒是說到了王父的心坎里。

他跟著老一輩的從隔壁縣村里搬過來在這邊安了家，可是外來戶總是會受一些欺負，沒少和別人打架，幸好自己兄弟三個又都生個好幾個兒子，這才沒人敢惹他們，大兒子現在也娶了附近的李家的閨女，如果老二娶了村長的閨女，那他在這個鎮上就真的能挺直腰桿了。

可是王父盤算的再清楚，兒子已經已經結婚了他也沒招，只能吹胡子瞪眼。

現在他把兒媳婦得罪了，就等著于敏芳一提離婚，這邊和李家結成親家，水到渠成。

“大哥說的對，我們宗林和小紅年齡倒是合適，說不定還有機會。”

王父暗示王宗林的婚姻不牢靠。

“？老弟，你兒子結婚都一年了，還有什么機會啊？”

王父當然不能把王宗林無精子的事情說出去，只能打馬虎眼。

“只要大哥一句話，我馬首是瞻！”

“來來，干杯，干杯！”

李父心里明鏡似的，知道王父想巴結他，可是這里面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我啊，就沒看上這個兒媳婦，雖說長得還可以，但是就是矯情，工資也低，哪哪都不對付，還是咱打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好，一看咱就有福氣。”

王父又開始背后議論兒媳婦。

“我看你二兒媳還好啊，怎么這么不順你的心啊。”

李父夾了一口菜好奇的聽著。

“唉，就是不聽話，非要愿意她，你說這個臭小子。”

王父又憤怒的瞪了一眼王宗林。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還是別操這個心了。”

李父這話故意火上澆油。

“不行，我必須管，那個他們快......快離了。”

王父已經等不及了。

“咋？要離？”

李父來了興致，一雙眼瞪得像銅鈴。

“爸，你有完沒完啊，你瞎說什么啊，我什么時候要離了？”

王宗林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斷。

“我說快離了就是快離了，跟我吵架互罵還能過下去啊？”

王父借著酒勁什么都說。

“我結婚，不是你，我不說離，誰敢說離！”

王宗林也是忍無可忍了。

“你這個混賬，竟然這么跟老子講話？”

王父喝紅了雙眼，氣的就要解褲腰帶打人。

李父慌忙按住王父的手，說：“啊呀，別上火，別上火，孩子嘛，慢慢說。”

“宗林啊，你爸也是為你好，你的媳婦啊是不錯，可是哪有咱們這住得近，知根知底的，你如果和小紅結婚，以后我的幾百萬家產全是你的，你得少奮斗十年，二十年。”

李父也不藏著了，直接開價了。

“李叔，婚姻不是錢的事，你不懂！”

王宗林還想客客氣氣的說服他們。

“我不懂啥感情，但是，我知道結婚過日子得有錢吧，沒錢寸步難行，你看你爹也不容易養你們哥仨，老大這不有個房了，你也湊活，我聽說你婚房只有一室一廳？再說了，還有你弟弟，等你弟畢業，還是要房子，你看你爹還有這個本事嗎？”

“沒房子，慢慢掙唄。”

王宗林說。

“可是，時間不等人啊，還是要體諒一下父母，你看，只要你同意，房子車子我都給你，不用你賺錢那么辛苦。”

李父現在把條件說得已經很清楚了。

如果是別人生長在一個貧窮的家庭，面對這樣的條件也許就答應了，可是王宗林從小就靠自己，也不會因為錢去出賣自己去娶一個他眼里弱智的女人。

“李叔，你們吃吧，我要回去了，趕今天下午的車。”

王宗林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們，也不想再說了，一分鐘都不想待在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

他站起來去房間拿衣服和包。

“干嘛去？回來，敬你李叔一杯酒。”

王父半醉半醒著，向王宗林招手。

王宗林鼻子出氣，愣愣走過去，拿起一瓶白酒就喝，他這種喝法王父王母還是第一次見，王母趕緊奪下他手里的酒瓶，心疼的說：“哎呀，別喝了。”

“什么別喝了，喝，老爺們，這點酒算什么？你看你李叔多喜歡你，非要喜歡那個女的，他們家有點家底也是給她弟弟，哪有你什么事，對你一點幫助都沒有，再說你如果娶了小紅逢年過節的咱們離得也近，互相走動多方便。離，你那個婚必須離！”

王父越說越激動，恨不得現在就讓王宗林離婚。

“我不離！”

王宗林憋紅了臉，借著酒勁大吼一聲。

“你喊什么？我看你再喊一個？就得離，你不離就不是我王老三的兒子！”

王父站起來，兩條腿像岔開像個圓規，一只手指著王宗林說。

“........”

王宗林對這個家的憤怒達到了頂點，他不知道為什么他會有這樣不通人情的父親。

原生家庭的痛就是一把刀子戳在他的心口，什么尊重，什么理解，什么感同身受，狗屁，沒有

他這種家庭不配有。

他自己就像是一根扎根在石縫的雜草一樣任憑風吹雨打，一到冬天就擔心風雪的暴虐讓他無處安身。

平時看似平靜的生活就被這突然的幾句話擊的粉粹，他父親提醒他自己根本不配擁有完整的人生。

他渾身顫抖，不想說話，失望無助的看著父親，久久不說話。

空氣中彌漫的酒氣仿佛就是戰爭的催化劑，只要是一句話，戰爭就會升級。

“我看你根本沒有把我當成是你兒子，而是你交易的工具！”

王宗林靜靜的說出這句話，拎著包就往外走。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丟在這個房間里，而丟炸彈的人已經逃離。

“宗林，宗林......”

任憑王母在后面呼喊，王宗林頭也不回。

“不要叫他，我沒有他這個兒子！”

王父緩過神來憤怒的像一頭獅子。

王宗林迎著風走在通往車站的路上，他大腦空白，酒勁漸漸上頭，

他踉蹌著走不了直線，

可是還是使勁掙扎著讓自己清醒，

風吹眼淚冰涼的落在嘴里，咸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