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窄小,他微微彎著身子,將外頭漏進來的光擋住。
一雙星眸,灼灼地看著崔望月。
不可否認,溫朔是生得極好的。
若是溫柔地看向一個小娘子,說不定小娘子很快就勾了心神。
不過溫推官的眼神,是決沒有溫柔可言的。
他的眼神,帶著些許質(zhì)問。
崔望月挑眉,已經(jīng)明白了,溫推官這是懷疑自己看到了張大郎下毒的行為,卻不主動告知。
呵,才夸他聰明呢。
“抱歉,溫推官。民女的確在心中進行過大膽推斷,推斷張大郎就是兇手。”她不緊不慢,聲音緩緩,“張大郎與梅娘子是夫妻,侄兒剛死,事實未清,就急吼吼的提供證言,一臉篤定是妻子害死了侄兒。在常人看來,這便是明晃晃的賊喊抓賊。”
“但事實的真相,民女并不敢妄自斷言。”
她說完,聽得溫朔似是冷哼了一聲。
他走到船頭,與船家說了些什么,船家使力,趕上前頭的小船。
崔望月看著溫朔身手利落地跳過另一艘船。
溫推官身手不錯。
溫朔跳過那艘小船之后,那名叫做姚五的官差跳到崔望月的這艘小船來。
“崔家叔父,崔娘子。”姚五笑瞇瞇的,“等下到了開封府左、右軍刑獄,勞煩二位跟我走。”
“好。”崔望月應(yīng)聲。
姚五也并不多話,轉(zhuǎn)身站在船頭上。
船只輕巧地往前滑去。
沿岸兩邊,小攤販各式各樣的叫賣聲不絕于耳。
崔義舉道:“京師里有些玩意,賣得就是比別的地方便宜。”
小船穿過一座拱橋,頓覺喝彩聲陣陣,熱鬧非凡。
只見左岸邊站了不少人,像是看什么熱鬧。
“是懸絲傀儡。”熱情的船家省得崔望月她們是外地人,熱情地介紹,“除非刮風(fēng)下雨,否則李仆射都在這里表演懸絲傀儡。”
懸絲傀儡,在南州沒有。
但崔望月聽三十三叔說過。
在京師以及閩州一帶,懸絲傀儡表演已經(jīng)十分厲害,藝人純熟的技藝,贏得不少觀眾的喜愛。
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好,好!”有人叫道。
“感謝魯掌柜賞錢五十文,恭祝魯掌柜洪福無量,身體康健!”接賞錢的人大聲感謝。
船家羨慕道:“聽說李仆射表演一場,就能掙上千成萬錢。嘖,只可惜我手腳不夠靈活,這腦子跟不上手腳,操作不了懸絲傀儡,要不然我拜李仆射為師咧。”
船家話音才落,忽然聽得岸上有人驚駭?shù)亟衅饋恚骸澳鞘鞘裁礀|西?”
“骨頭,那是骨頭,人的骨頭!”
“不可能,懸絲傀儡是木頭做的,怎地會有人的骨頭?你們莫不是看錯了吧?”
小船驟然停止。
姚五匆匆朝崔望月道:“崔娘子,且在這里等候。”
青影微動,崔望月看到溫朔已經(jīng)飛身上了岸。
懸絲傀儡的傀儡本是木頭做的,精工雕琢,價值不菲,驟然出現(xiàn)骨頭,不先說到底是不是人的骨頭,也叫人害怕。
但圍觀的民眾的好奇心明顯戰(zhàn)勝了害怕。
只是骨頭,又不是死人,也不是什么骯臟的東西,看看也行。
再說了,圍觀的人這么多,人多膽壯,又是青天白日的,諒那些臟東西也不敢出來。
這場懸絲傀儡戲,演的是《鐘馗嫁妹》。
而身上有骨頭的傀儡,正是鐘馗的妹妹梨花。
梨花穿著嫁衣,如今被藝人李仆射抱著。
為了逼真,李仆射所用的懸絲傀儡只做得比真人略矮一些。遠遠看去,傀儡梨花,赫然就是一個身材比較矮小的小娘子。
它的一條本來是木頭做成的小腿,如今被人換成了骨頭。
李仆射匆匆將骨頭用衣服掩好,賠著笑道:“這許是家中孩子弄的惡作劇。各位鄉(xiāng)親父老勿要驚惶。”
有人叫道:“李仆射,你將梨花拿過來給我們看看,它身上的,到底是不是人的骨頭。”
李仆射連忙擺手道:“不過是孩子弄的惡作劇,有甚好看的。”
“李仆射,若果真是人骨,那我們可要向開封府報案了。”有人說。
沒錯。那可是人的骨頭,又不是普通的豬骨牛骨。既是人骨,那就意味著有一條人命。
人命關(guān)天,自然是要報官的。
可報了官,他一時半會就不能演懸絲傀儡了!他的名聲也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李仆射自然不愿意。他正要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將這件事掩過去。
“李仆射,請將傀儡與我看看。”一名青年男子站到他面前。
李仆射下意識地朝男子看去,一下子喪了氣:“溫,溫推官。”
在附近討吃的有名藝人,大多認識溫朔。
溫朔接過懸絲傀儡梨花。其實懸絲傀儡極重,尤其是梨花做得和真人高矮差不多。
溫朔背身,避開眾人的目光,撩起梨花的裙擺,露出一小截骨頭來。
他是開封府推官,見過尸體不少,亦見過白骨茫茫。
傀儡梨花的右小腿,的的確確是人骨。
溫朔抬眼,看向李仆射,沒有說話。
李仆射一下子臉色就灰敗了,語無倫次:“溫推官,我,名聲不錯,賞錢也多,犯不著。”
雖說藝人地位低下,但像他這樣有名聲又掙錢的,的確犯不著殺人。
溫朔招手,叫姚五李七過來。他在姚五耳邊低語幾句,姚五匆匆離去。
李七高聲喊道:“散了,都散了!”
“李仆射,借一步說話。”
溫朔微微轉(zhuǎn)身,正想叫李仆射將他的徒弟聚集過來。余光里,忽然瞥見崔娘子慢吞吞的從小船上,要抬腳跳到岸上來。
她那小心謹慎的動作,一看就沒怎么搭過船。
不是,他不是叫人吩咐她好生在船上待著嗎?非得要來湊熱鬧?
果真是個不安分的。
罷了,只要她不搗亂,不生事,就權(quán)當沒看到她。
李仆射今兒,帶了三個徒弟。
都生得一臉的憨厚。
名字分別叫李懸光,李懸繼,李懸承。
都是李仆射收的徒弟,孤苦無依,李仆射給起的名字。
“雖收了他們?yōu)橥剑麄儗W(xué)藝的時日還都不長。”李仆射說,“是以現(xiàn)在每次出演,都是草民親自檢查東西是否備好。溫推官,今兒草民檢查得仔細,并不曾發(fā)現(xiàn)傀儡有問題。”
他記得十分清楚。
懸絲傀儡可是他謀生的技藝,他一向是十分細致的。
溫朔將傀儡遞回給他:“李仆射,你再看看,這懸絲傀儡,除了這根人骨,可還有別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