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小食肆開了有三十余年了,從八月初二溫朔便派人盯著小食肆,小食肆并沒有可疑的人出現。
這一點,溫朔犯不著騙崔望月。
“那日到小食肆用飯的食客呢?可都查了?”崔望月很客氣的問。
這崔娘子,可真是不客氣!如此問話,還以為她是溫推官的頂頭上司呢。
連姚五都覺得崔娘子過份了。
溫朔的臉色果然冷了冷,但他仍舊耐著性子:“都查過了,沒有嫌疑。”
“民女聽說,楊濤生前居住在明教坊。明教坊多瓦子,而寧人坊則是清靜之地,楊濤平日甚少涉足寧人坊,那日為何莫名其妙來到寧人坊?”
崔望月還真是不客氣。
“崔娘子倒是想得周全。”溫朔語氣淡淡,“不過很可惜,我們都調查過了,楊濤那日,是受了崔廣疏的邀請,才來的寧人坊。”
崔廣疏呆了呆,激動地反駁道:“我沒有邀請他來寧人坊,我與他是認識,但只是點頭之交。還有,這是何人作的證,我為何不知?”
“五日前。”溫朔道,“楊濤的好友韓建從老家探親回來,親口作證,說是八月初一他回老家探親前,楊濤曾與他說過,你邀請他一同小酌的事。”
“我與他不過是點頭之交,我素來也不愛吃酒,我如何會邀請他一同小酌?”崔廣疏急得臉都紅了。
溫朔不慌不忙,從袖袋里摸出一個方勝來。
他拆開方勝,展示給崔廣疏看:“上頭可是你的字跡?”
獄吏接了方勝給崔廣疏看。
崔廣疏眼睛瞪得大大的:“上頭的確是我的字跡,可我不曾寫過這樣的方勝!溫推官,你斷案無數,定然省得,這定然是有人仿了我的字跡來陷害我!”
“是與不是,本官自有判斷。”
溫朔勾手,獄吏將方勝遞回給他。
他慢條斯理地將方勝疊好,塞回袖袋里,看了一眼崔望月:“崔娘子可還有話要問?”
“沒有。”崔望月說。
崔廣疏緊了緊手,大聲道:“十六娘,我沒有殺人,便是死,我也是清白的!族人托舉之恩,我來世再報!”
那扇窗口砰的一聲被關上了。
溫朔再次看向崔望月:“崔娘子,請吧。”
刑獄雖然打掃得很干凈,但似乎總充斥著一股不大好聞的味道。
前面便是刑獄大門,溫朔出了門,便要直奔開封府衙,他可忙得很。
“溫推官。”那崔娘子像甩不掉的影子,忽然在他身邊道,“溫推官就不想再說些什么嗎?”
溫朔止步,看著她,冷臉浮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來:“崔娘子這是還要作甚?”
“我們從南州來,帶了些南州的特產,想送給溫推官。”崔望月說。
“不必。”溫朔道,“崔娘子還是好生在客棧里待著吧。”
他拂袖而去。
姚五跟在后面,不敢多言。這崔娘子看著挺精明的,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溫推官透露了這么多,已經是很給她面子了。
崔望月站在原地,默默的站了好一會,才不緊不慢地走到岸邊,照舊又叫了一艘小船。
“小娘子到哪里去?”船家問。
“明教坊。”
明教坊與寧人坊,是挨著的。
明教坊瓦子多,酒肆也多,只要有錢,就可以日日在明教坊尋歡作樂。
而一巷之隔的寧人坊,安安靜靜的,與明教坊仿若兩個不同的世界。
崔望月進了明教坊。
響午時分,明教坊已經十分熱鬧。攤販挨挨擠擠,游人如織,像她這樣年紀的小娘子還不少,而且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們成群結隊,所到之處歡聲笑語,香氣陣陣。
便是心性沉穩的崔望月,一時也看得眼花繚亂。
也怪不得那楊濤不愿意踏足仕途,這家中有錢,能支撐得起日日在此處尋歡作樂,又何必去淌渾水。
崔望月再往里去,只見挎著籃子售賣東西的小販挨挨擠擠,熱情地叫賣著各式各樣的東西。
崔望月叫停一個售賣果脯的小娘子,買了五文錢的果脯。
頭上簪著一朵金色菊花的小娘子眉開眼笑:“謝謝小姐姐。”
崔望月吃一口果脯,酸甜酸甜的。
她一邊吃著果脯,一邊擠進人群中。
“他可是我先看上的,先來后到這個詞懂不懂?”一道清脆的女聲兇巴巴道。
“先來后到又如何,他鐘意的,可是我。”另一道清脆的女聲道。
崔望月循聲望去,只見人群中,有兩個穿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正叉著腰吵架。
京師里果然趣事甚多。
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娘子,頭上插滿了珠釵,穿的也是上好的料子做的,十分的合身,襯托出窈窕身段來。
其中一位小娘子,瓜子臉,個頭略高;而另一位小娘子,個頭稍微矮些,臉若銀盤。
這個年紀的小娘子,被家里縱著,爭搶些首飾,很正常。
但……崔望月看了看那站在一旁一臉奈何的年輕男子,心中詫異,這兩個小娘子當街搶男人,合適嗎?
“江娘子,曹娘子。”年輕男子無可奈何,“你們別吵了行不行?”
“不行!”瓜子臉小娘子氣勢洶洶,“你今日必須表態,是選她還是我?”
臉若銀盤的小娘子也立即表態:“沒錯,今日必須有個了斷。”
兩位小娘子倒是決斷,年輕男子倒是猶猶豫豫:“你們先別吵,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到別處去說……”
“不行。”瓜子臉小娘子仗著身高優勢,微微壓迫著圓臉小娘子,“今日若沒有個了斷,就都不許走。郭公子,你快說,選她還是選我?”
圍觀的人目光都落在郭公子臉上。
郭公子臉皮再厚,也紅得像是猴屁股。他一咬牙一跺腳:“我,我哪個都不選!”
拋下這句話,郭公子毫不猶豫地走了。
“郭公子,郭公子!”兩位小娘子趕緊追上去,“你怎地可以這般優柔寡斷?”
熱鬧看完了,人群也漸漸散去。
這時有人笑道:“那兩位小娘子,倒是敢愛敢恨。”
崔望月抬頭,看到幾位年紀與廣疏族兄相仿的書生,正靠著酒樓憑欄處,不斷地搖著扇子。
在酒樓里尋歡作樂的書生最是惹人注目,崔望月花了五個銅板,從一個閑漢口中省得,穿著寶藍色圓領衫的書生,便是韓建。
日頭落了下來,華燈初上。
明教坊越發的熱鬧。
在酒樓里玩樂到最后,自然是溫柔鄉。
韓建這幾日突然不喜歡他原來的相好燕兒了,而是叫了原來和楊濤相好的春兒。
而春兒生得比燕兒貌美,才藝會得也多,她的價錢,要比燕兒高一些。
往日有些摳門的韓建,突然變得有些大方起來。
春兒依偎進他懷中去,給他喂酒。
春兒的纖纖玉手上,戴著一只金手鐲。
韓建的目光沉下來,面上卻不顯:“春兒,改日與我到金樓去,再挑一只手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