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望月手上還端著碗呢，溫朔一拉，一碗水全潑了。
崔望月氣急：“溫推官，民女要怎樣，與你無關。”
溫朔氣道：“怎地與我無關？”他可是堂堂大周開封府推官，怎能看著無辜百姓可能會遇到危險？
二人拉扯著，俊男美女，臉上雖是氣鼓鼓的，但是卻因為年輕俊俏而別有一番風情。
在旁人眼中，二人看起來像是情人之間的拌嘴。
老婦一時也有些狐疑，這帶著南地口音的小娘子，與溫推官到底是什么關系？
正狐疑著，她聽得崔望月說：“溫推官，請放手，我不會跟你走的。”
老婦也趕緊道：“這位小娘子幫了老婦的忙，官爺為何要帶她走？難不成還不能幫別人忙了嗎？若是官爺因為如此而利用開封府的名頭亂闖民宅，把這位小娘子強硬帶走，老婦可要不顧一切，為小娘子擊打登聞鼓了。”
嘖，這老婦，可真敢說，登聞鼓是能說打就打的嗎？姚五在一旁掩著面，心中想道。不過他亦有些糊里糊涂的，不知為何溫推官聽到線人來報，說崔娘子與潘金文說話了，竟是不顧一切的就跑出來尋崔娘子。這可是潘金文的地盤，而潘金文和溫推官一向不對盤。哦，也不對，是那潘金文一直小鼻子小眼的，眼紅溫推官。
崔望月聽了老婦的話，也像是有了依仗：“對呀，溫推官，你為何私闖民宅？民女與老婆婆，犯了什么事？”
這崔氏是怎么了？此前見她還有幾分聰慧，這回簡直是蠢笨如豬。
溫朔氣得太陽穴一突一突的，見崔望月朝他飛快地眨著一雙杏眼，粉腮鼓鼓的，像，像春日里迎著暖風不斷搖曳的桃花。崔氏這是犯了眼疾？
他忽然轉了念頭，唇邊露出冷笑：“崔氏，本官分明告訴過你，你的路引有問題，在本官查清之前，不能隨便出門，本官抓你回去，可是依律行事，并無不妥。”
聽得他這番話，崔望月幾乎要氣瘋。
他是沒看到自己朝他使眼色嗎？自己一雙眼睛都快眨抽筋了，他怎地還不能領會到？虧她此前才覺得他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這老婦有問題啊，她方才是在以身作誘啊！
雖然此事有幾分危險，但是她有把握！
崔望月也咬起牙來：“溫推官這是，非要民女回去不可了？”罷了，今日她便暫且先回去。
“沒錯。”溫朔應得極快。再不走，那潘金文說不定就聞風而至了。
前兒他剛打了潘金文的臉，按照潘金文錙銖必較的性子，今兒若是抓到他的不是，定然會在藍府尹面前添油加醋的。
“民女會走，不過這位老婆婆是無辜的。”崔望月說。
“本官不會隨便冤枉一個好人。”溫朔抬頭望天。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老婆婆，我走了，你保重。”崔望月將碗還給老婦。
老婦接過來瓷碗呵呵笑：“小娘子心地真善良。小娘子慢走，官爺好走不送。”
老婦站在門口，目送著一行人走遠，身影消失不見。
她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一雙混濁的三角眼看了看四周，而后轉身，砰的一聲將門扇關上，再急急的將碗扔在窗臺上，又急急的出門，將門鎖好，扭身躥進另一條小巷。
她一邊走著，一邊心跳如雷。
往日這樣的事情做多了，今兒還是頭一回遇到這樣邪門的事情。
貴人的責怪在所難免。
九月的天氣明明有些陰涼，可老婦愣是走出了一身汗。
她在一面漆了綠漆的小門前停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鼓起勇氣叩門。
短促的五下，是約定好的暗號。
她等了好一會，綠漆小門悄無聲息的打開，露出一張煞白的臉。
這是一張男人的臉，一雙狐貍眼微微瞇著，大大的眼袋下有微微的烏青。鼻子不高，唇上留著八字胡。
老婦心頭一跳，往日都是貴人的小廝來開門，沒想到今兒竟是貴人親自來開門。
她連忙低頭，看著貴人的金線靴子：“老婦給貴人請安。”
沒有聲息。
老婦大氣不敢出，只覺自己心跳如雷。
“王婆，進來說話吧。”良久，貴人才說道。貴人的聲音不大，像是很虛弱。
“是。”老婦垂頭，跟著貴人進去。
貴人就在前面走著，老婦不敢抬頭，只看到貴人衣袍的下擺。在燦爛日光的照耀下，貴人的衣袍流光溢彩。老婦不識得貴人衣袍的料子是什么，只知道貴人的衣服很好看。
但，再好看的衣服料子，貴人也沒能撐起來。
貴人骨瘦如柴。走路的時候，比傀儡娃娃還要像傀儡。
王婆正在心中如此想著，前面貴人止了腳步，柔聲細語的問道：“今兒為何失敗？”
貴人語氣雖然柔和，但聽在王婆耳中，卻是責怪。
她心一顫，下意識的跪了下來：“貴人，都是老婦的錯，沒能把握好，竟讓那小娘子給跑了。”
她腦袋垂著，花白的頭發有兩縷漏了出來。
貴人像是笑了：“王婆莫怕，且將今日情形細細道來。”
他居高臨下，可以看到王婆在微微發抖。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他想，生和死不就在一瞬間。他的護衛的刀很快的。
王婆不敢耽誤，將今日發生的事情毫無遺漏的說給貴人聽。
這樣的事兒她幫貴人做過很多次，唯獨今日出了岔子，她也十分敬業，早在過來的時候，就將方才發生的事情細細的回想了一遍。
王婆很快說完了，屏著氣等著貴人的回應。
“好了，我省得了。”貴人語氣平靜，一點都不生氣，“朱衣，賞王婆十兩銀。”
事情沒辦成，還有十兩銀收，王婆一時有些受寵若驚。
一名女子很快從旁邊走出來，手上托盤里有一塊銀錠。
“朱衣，送客。”貴人吩咐道。
王婆一直不敢抬頭看，只看到院子里奇花異草分外茂盛。空氣中，異香撲鼻。
那名叫做朱衣的女子，穿得也是極好，云頭履上綴著碩大的珍珠。這么大顆的珍珠，她一年掙的那些個十兩也不夠買的。
朱衣送王婆回來時，貴人背手站著，欣賞著盛開的菊花。他的院子里種了許多品種的菊花，此時正值花期，開得分外碩大和艷麗。
“主人。”朱衣恭敬地叫著。
“去查，那從南地來的小娘子，與溫朔是什么關系。”貴人說。
“是。”朱衣遵命而去。
另一名女子走出來，將手中的披風給貴人披上：“主人，起風了。”
“還是綠衣貼心。”貴人說，不過臉上沒有笑意。
“這日子著實無趣。”他說，信步走上臺階，推開一扇門。
門里，挨挨擠擠的掛滿了似真人大小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