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赫連毓醒來。
赫連安沖她笑了笑:“醒了?”
赫連毓不語,睜大了眼睛觀察四周。
赫連安語氣很輕柔,哄赫連毓道:“想不想跟我住?”
赫連毓看看摘月望星,又看看赫連安,輕輕搖了搖頭。
赫連安面上有些尷尬,也看向摘月望星,復又問道:“那毓兒想和她們兩位住一起?”
赫連毓點點頭,然后撅起嘴來,一邊揪身上蓋著的羊毛毯子里的羊毛,一邊忸怩道:“我不準你喊我毓兒……”
赫連安用胡語叫:“來人!”
便有人應下:“大王,有何吩咐?”
赫連安摸了摸趙毓兒的頭,用胡語說道:“給公主蓋一座營帳。”
屬下抱拳:“是!”旋即退出。
等待營帳搭起的時候,趙毓兒一臉嫌棄地看向赫連安:“我不準你摸我頭!”她仰起頭,已有幾分氣勢,十分認真地坐在床上叉腰。
赫連安掏掏懷中,捧出一把奶糖奶酪——原是他路上充饑用的,現如今拿來哄小孩子正好,他復用中原話問趙毓兒:“那我跟你商量個事?”
趙毓兒警覺,雙手抱膝:“你說。”
赫連安心都快化了,趙毓兒越是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來,赫連安越覺得她可愛,想認她為女兒:“你從現在開始改名,從趙毓兒改成赫連毓,好不好?”
趙毓兒眼睛盯著糖果干酪,舔了舔口水,抬頭盯著赫連安:“我答應你就有糖吃?”
赫連安笑:“當然。”
趙毓兒仔細思索了一下,提了一個相當尖銳的問題:“我的母親父親現在在哪里哇,我想征得他們的同意。”
赫連安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他干咳一聲,見趙毓兒不上當,便將糖果干酪都放在床上,自己邊撓頭邊說:“那個,你爹媽都已經死了。”說完自己煩躁起來,對趙毓兒道,“你親眼見你母親拔劍自刎了不是嗎,我還以為你知道。”
趙毓兒呆住。她的腦海里開始放映自己被赫連安抱走那天的事件影像。
雨后,毒誓,鮮紅綻開。
赫連安見趙毓兒愣住,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一個響指:“想什么呢?”
趙毓兒一哆嗦,回神過來后直勾勾盯著赫連安,嘴一撇,開始淚水漣漣,放聲大哭:“媽媽……我要媽媽……”
赫連安被她吵得恨不得立刻失聰,脾氣也上來了,他大吼道:“赫連毓我再說一遍,你的父親,管琦,從禁軍統領轉調去駐守邊疆后是被我一箭射死,你的母親,趙元玨,在涼國宮城不攻自破后殉國自刎,而你,你是因為長的太像趙元曦你那皇帝舅舅,被我刻意留下的,你現在是不想改名為赫連毓也得改,因為你離了我無法活著,明白沒有?”
一旁侍立的摘月與望星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全場死寂。
赫連毓被他吼得立刻停止了哭泣,只呆呆地、呆呆地望向他。
赫連安說完便立刻意識到這些話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來說太重了,他暗自懊悔,但不肯彌補什么——畢竟從來沒有人彌補他什么,一時無言靜默。
兩人之間的空氣凝滯了。
良久,門外有奴從的聲音傳來,是嘰里呱啦的胡語:“大王,公主的營帳已經搭好。”
赫連安于是也用胡語回:“知道了。”
奴從無聲退下。
赫連安于是一把抱起赫連毓,并示意摘月望星跟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精通中原話的能力,低頭哄她道:“走,去看看你的營帳。”
走了沒多久,來到獨屬于赫連毓的營帳。
赫連安略帶討好地笑:“毓兒喜不喜歡?”
赫連毓揉揉眼睛:“毓兒喜歡摘月和望星兩位姐姐。”
赫連安泰然自若,面上已無剛才的尷尬。他把赫連毓輕輕放到床上,對她說:“以后你就睡這兒。”
赫連毓并未從剛才赫連安的怒吼中回過神,看赫連安的眼神仍是怯怯的:“我能不能問一句,摘月和望星兩位姐姐陪我睡嗎?”
赫連安又摸了摸赫連毓的頭:“當然。”
赫連毓依然眼睛紅腫著,看向赫連安。
摘月看不下去了,站出來打圓場:“公主餓不餓?”
赫連毓的一部分注意力被轉移了,她搖搖頭。
摘月與望星對視一眼,望星道:“大王,奴婢申請去拿一些冰袋給公主敷眼。”
赫連安嘆了口氣:“你們又不知道赫連部的巫醫在哪,還是我去拿吧。”
摘月與望星行禮稱“是”。
送走了赫連安,摘月小心翼翼道:“公主……還想哭?”
面對從她記憶里一開始就服侍她的人,赫連毓要誠實的多:“嗯。”
說完又開始掉眼淚。
她靜靜地哭了一會兒,過了一段時間,吸吸鼻子,用極小極小的聲音說道:“我想母親父親了……”
這次輪到摘月與望星齊齊嘆氣了:“可是這里的大王討厭您出聲哭。”
赫連毓嘴一撇,又要哭。
赫連安去而復返。
赫連毓趕緊閉嘴。
赫連安將手上的冰袋交給摘月,恢復了一開始輕柔的語氣:“毓兒,你想吃什么?”
赫連毓不敢再鬧騰著說不許眼前的男人喊她“毓兒”,在幼小的她的心里,關于眼前這個男人的不能哭出聲的恐懼已經開始生根發芽。
她又吸吸鼻子,又用極小極小的聲音說道:“嗯……我想吃牛奶澆燕窩。”
摘月聞言頓住了手里給赫連毓冰敷的動作。
望星則眼前一黑,剛要出聲阻攔赫連毓這么說,卻被赫連安阻止。
赫連安哈哈大笑:“好,我這里剛好有一批燕窩,我這就讓她們給公主做牛奶澆燕窩!”說完又摸了摸赫連毓的頭,低低囑咐摘月與望星“照顧好她”,自行離開了。
留下摘月望星與赫連毓面面相覷。
摘月首先活動起自己的筋骨,活動完了也一屁股坐床上:“折騰了這一天,眼看也到黃昏了,累死我了。”
望星的精神依然緊繃著:“你說大王待會兒會不會找公主一起吃飯?”
摘月撇撇嘴:“不會吧,他堂堂一個大王,應該忙得很,今天這樣陪著公主估計已經是破例了,否則的話,他哪有時間搭理我們。”
望星聳聳肩,看向眼睛依舊紅腫著的赫連毓:“他還不如不陪,把我們郡主都嚇哭了。”
摘月坐得離赫連毓又近了一些,她輕聲詢問赫連毓:“說真的,你是想讓我們喊你郡主呢,還是喊你公主呢?”
日落影西斜,赫連毓低聲道:“既然他說我是公主,那你們以后就喊我公主吧。”
摘月望星點點頭。
赫連毓示意望星也坐過來,她看向兩位姐姐,囁喏半天,一頭扎進摘月懷里,大哭出聲:“姐姐我好怕……”
摘月心疼不已,和望星輪番哄道:“不怕,公主,我們在呢,啊。”
積累了多半日的恐懼,關于赫連安的冰冷的恐懼主導了赫連毓的言行,她瘋狂哭泣著,仿佛要嚎盡無窮委屈。
打斷她們相依相偎的是送飯的侍者。
三人中午什么都沒吃,此刻都餓了,一時狼吞虎咽起來,沒有人說話。
夜幕低垂。
此時正是仲春,草原風沙正大,三人便息了吃完飯出去走走的念頭,早早熄燈安歇了。
沒錯,在赫連毓的允許下,摘月望星和她一起,睡一張床。
然而這個夜頗不平靜。
深夜,摘月一翻身,不小心觸到了赫連毓的手腕,卻是滾燙至極。摘月猛的驚醒,翻身起來撫摸赫連毓的額頭,燒得滾燙!
摘月不敢耽擱,趕忙推醒望星,望星猶自睡眼朦朧:“嗯……怎么了?”
摘月壓低聲音道:“公主高燒!”
望星一下子醒了:“趕快稟告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