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的同桌】

小青山的小孩們每天聚在大道口，但都悅會更早起一些，去李家接上欣欣，其他人會在大道口等著，最后聚齊后，所有人一起出發。從大道口到學校要走20分鐘，中間要穿過一片很大的農田。每天清晨，鳥兒的叫聲，孩子們的嬉鬧聲，村子里的犬吠聲，響徹整片農田。村子里幾乎各家都有狗，欣欣家最近也養了一只小黃狗，名叫歡歡。

“同學們，開學兩個月了，今天第一節課結束以后，我們調一下座位。一會兒所有人都到走廊，按大小個兒站成兩排，男女生各一排，然后按我點名入座。”班主任胡老師說道。

同學們站了兩排，欣欣比同學們都小一年甚至兩年，個頭最矮，站在第一個，所以立刻就被安置了座位。“李長欣，韓碩言，你倆第一排靠窗那邊，過去吧。楊爽，孫鵬，你倆第二排，后面依次，往里進，楊小軍、都悅你倆最后一排······”

聽到這里，欣欣轉過身看了看，發現自己的小伙伴個子太高，坐到了最后，沖著都悅擺了擺手，“我下課找你。”

“你叫李長欣？”同桌的小男孩問道。

“嗯，你叫韓碩言？我怎么之前沒看見你？”欣欣轉過身來，對著小男孩聊起來。

“我報名晚了，開學時候說我不滿年齡，后來學校又讓我來了，我爸媽今天才給我送來報到。”

“那我們同歲，我也是后來進來的。你吃無花果干不？我昨天課間買了兩袋兒，我給你一袋兒。”說著，欣欣遞給了韓碩言。

倆人正聊的起勁兒，后面楊爽喊了一句“欣欣！一會兒跳皮筋你去嗎？”

欣欣聞聲剛轉過頭的一瞬間，孫鵬的鼻子里鼓出了一個又大又圓的鼻涕泡。欣欣愣住，想拿手帕給孫鵬，但是又隱隱感覺有點心疼手帕，所以手又從口袋里縮回來了，緩了一下答道：“我不去了，你們都太厲害，上次我跟你們跳，一直站著扯皮筋兒了，都輪不上我跳，皮筋嘞我的肚皮疼。”韓碩言聽著她們的對話，也轉了過來，笑了下又轉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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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Alealeale!】

期末考試剛結束，最近這些天不上課，同學們來學校大掃除、排練元旦聯歡會的節目。每班出兩個節目，同年級三個班級一起慶祝。班級有一個男孩報了武術的節目，與此同時班里幾名女生參加了跳舞節目《世界之杯》，舞蹈的伴奏是外語歌。大家聽不懂，但很喜歡聽，歌詞也只記得住一句“Gogogol!Alealeale”。每天參加舞蹈的女孩們都去學校3樓的舞蹈室跟老師學舞，欣欣因為比其他人矮，影響隊形，就沒有入選。不參加節目的人就大掃除，打掃教室和走廊。

今天是發榜的日子。韓碩言考了第一名，語文94，數學98，欣欣考了班級第2名，語文96，數學92。欣欣看著成績單，問都悅：“你明年不來的話，那你會和大民一個班？那他打你怎么辦？”

“嗯，學校讓我降級，去學前班上課，然后9月跟下一個一年級。是和大民一級，但是還不知道會不會一個班。他肯定得打我，他誰都打！前幾天我還看見他欺負郭奶家的孫女郭瑞呢，郭奶攔著不讓他打郭瑞，結果大民一腳就踹到了郭奶的肚子。”

“他就那樣，每次打我，我哭了，我奶奶還會說有什么好哭的。”

“你奶奶不喜歡你，喜歡你弟弟，小青山的鄰居們都這么說。”

“我知道，我媽讓我好好學習，別跟他比，說如果學習好，以后奶奶會喜歡我的。”

韓碩言舉著拖把，剛擦了教室的地板，發現了走廊里面正在擦窗臺的兩個女孩在說話，欣欣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韓碩言以為欣欣不高興是因為沒選上跳舞的節目，便上前說道：“欣欣，跳舞有什么意思，明天就是元旦了，我給你帶一個禮物，好不好？”

“禮物？什么禮物？”

“明天，你看了就知道了。”

元旦來了，后面就是寒假了。因為是元旦，今天欣欣穿了一件新毛衣，是媽媽新織的。綠色的毛衣，胸前是一只梅花鹿。因為這件毛衣，欣欣心里終于高興了起來，把一直糾結的其他女生都一起穿舞蹈演出的服裝這件事放到一邊。今天沒有課，聯歡會是下午2點在教室舉行。欣欣午覺起晚了，連春剛好要去上夜班了，順路把她送到了學校并看著欣欣自己走進教學樓。

欣欣走進教室，發現今天的教室布置的很美，窗戶上有美術老師帶大家之前剪的窗花，天花板上也吊著彩色的拉花，課桌全部被挪到了教室后面，四周還掛著學校旁邊小攤兒賣的彩帶。講臺變成了小舞臺，下面的椅子變成了觀眾席。

“欣欣，你來啦。這個，給你！”韓碩言開心的塞給了欣欣一個小盒子。

“啊，這個我好像看過。”欣欣看了一眼，盒子上面寫著四個字兒，“中國黃金”。字雖然都認識，也知道黃金是一種材料，就是姑姑和嬸嬸項鏈的那個材料。她們都很喜歡。但是她不是很明白這種東西的價格，她以為和小攤兒賣的編繩手鏈、珠子手鏈是一樣的東西，只不過這個是給大人的而編繩和珠鏈是給小孩的。接過來，她便把這個盒子放包里了。

接下來，聯歡會進展的很順利，欣欣有自己的節奏，按部就班推進。書包里的親親蝦條、無花果絲、巧克力、小浣熊都吃完了，非常可樂也喝完了。最后老師帶著同學們齊聲喊了一句“元旦快樂”，聯歡會便結束了。欣欣吃完一肚子垃圾食品后，完全忘了自己書包里還有一條黃！金！項！鏈！誰也沒想到，這條金項鏈，即將在她的書包里放一個寒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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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明來了小青山】

寒假很長，又過了新年，一樣的流程，一樣的年夜飯，都悅還是沒有新衣服，媽媽和姑姑還是沒有位置。時光悠悠度過，一切都很平靜，直到這一天。有一天傍晚，欣欣正和文佳在院子里堆雪人，看到遠處走過來了兩個人，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仔細一看，發現是自己的三姨和表弟。

“三姨！北明！你們咋來了！”欣欣沖著他們跑了過去，文佳也跟了過去。

北明和文佳同歲，都比欣欣小兩歲。之前一直和三姨、三姨夫住在道河子。突然的來訪，讓連春一家感到很意外。

“怎么了，淑霞？你臉怎么了？”淑英忙問道。“他又打你了？”

“誰啊？誰打你，三姨？誰打你？”

淑英把欣欣拽到一邊說道：“去，你帶著北明和文佳去一起堆雪人去吧，你們還沒弄完呢，我們和你三姨嘮嘮嗑。”

欣欣去廚房抓了一根蘿卜，三個人便被推了出來。欣欣忙問北明：“誰打你媽？到底咋了？”

北明低著頭，答道“我爸。我爸每次喝酒以后就打我媽。昨天他又喝酒了，先睡著了，后來突然醒了，抓著我媽頭發往墻上撞，我害怕了，我就拿鉗子拽他的耳朵，然后耳朵出血了。”

“啊？耳朵掉了？”文佳問道。

“沒有，就是出血了。他耳朵疼，就把我媽松開了，就自己跑出去了，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媽就帶著我走了，我們去了火車站，買了今天的票，昨天火車站呆了一晚上。”

“那你們還回去嗎？”

“不知道，我媽說她要和我爸離婚，離婚是不是就是不回去了？”

“對，離婚就是不回去了。我聽我媽說過，都悅的爸媽就是離婚了，后來她媽就走了，再也沒回來過。再后來，都建軍就娶了五姨。”

昏暗的院子里，三小只訴說著心事，說著說著雪人也快堆好了。最后一步，把蘿卜插到雪人臉上，再把筒扣到了頭上，兩邊又插了兩根柴火棍兒。北方人對雪的情感很簡單，雖然冬天很冷，但是下雪對小青山的人們來說，是一件樂事。潔白的雪花飄落，下了又下，蓋住大地，蓋住所有人的足跡，也蓋住淑霞和北明不愿多言的過往。等下一個春天，又會新生。

自從淑霞和北明來了小青山，北明的爸爸四處找了他們母子的下落后，就經常來這里鬧。他時不時就過來嚇唬連春一家，還說會買火藥，炸了這個院子。雖然他一再恐嚇，淑霞仍然起訴離婚了。法院把孩子、房子和錢都判給了淑霞，但她只帶走了北明，房子和錢都留給丈夫。她準備帶著孩子在小青山重新開始。淑英空出了一間屋子給淑霞和北明，接濟自己娘家的妹妹和外甥。

北明住在連春一家的房子里，這讓同院的大民感到非常嫉妒。他是院里的皇帝，想去誰家，想吃什么，想看什么電視，一直是他說的算。北明性格軟弱，雖從未挑戰過他。大民喜歡用武力解決問題，他時不時的會突然推倒正在玩耍的北明，然后喊一句“這不是你家，這是我大爺大娘家，你滾回道河子！”每次北明只是低著頭，離開大民后再對著鏡子哭。這一切連春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不曾說一句，只因為大民是李老太太的心頭肉，連春不愿惹自己的母親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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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救狗】

開學第一天，韓碩言的媽媽來到了學校，和老師耳語了幾句便進了教室。

“孩子，我家韓碩言是不是在元旦聯歡會上送你了一個禮物？還記得嗎？在寒假之前。”

“阿姨，我記得。他給了我一個項鏈。還在我書包里呢。”

“好孩子，你能還給阿姨嗎？這個禮物不能送人，我找了好幾個月了，一直以為是家里進小偷了。昨天給他收拾書包發現了項鏈的包裝袋，問了才知道他拿來學校送人了。氣死我了！”

“給你。”說著欣欣把盒子從書包里拿出來，遞給了韓碩言的媽媽。

韓碩言在旁邊委屈著，低著頭，不說話，左側臉頰上一個紅紅的掌印。他和欣欣都沒想到，這個送項鏈的事情，會成為同學們未來一直拿來講的八卦。

朗朗書聲，蟲鳴鳥叫，轉眼入夏。正午時分，陽光灑在操場上，欣欣如往常一樣，坐在樹下吃著棒冰。

這時，孫鵬從校門跑了進來，大喊著：“不好了！六隊那邊來了執法大隊，說是不讓養狗，用鐵圈勒死了好幾條狗了。下一步就要到小青山了！”

欣欣聽見，丟下棒冰便跑了過去。欣欣忙問：“真的嗎？那我家歡歡怎么辦！”楊爽、楊小軍也在問。不知不覺，已經圍了一大圈擔心自家狗的同學們。大家爭論不休，都在討論怎么保護狗。有說想回家的，有說這個消息不可信和孫鵬爭論的。上課鈴響了，爭論被迫終止，大家帶著各自的心思回到了教室。

下午第一節課是音樂課，音樂老師踩著踏板，彈著悠揚的琴聲，一遍遍的教唱那首《西風的話》。

去年我回來，

你們剛穿新棉襖。

今年我來看你們，

你們變胖又變高。

你們可記得，

池里荷花變蓮蓬。

花少不愁沒顏色，

我把樹葉都染紅。

欣欣的心緒隨著一遍遍重復的歌聲變得越來越亂。最后她決定跟老師請假。“老師，我下午想請假，我想回家救我的狗。”班級其他的學生聽到，也都紛紛站起來應和。“對，老師，我也想去。”“我也想去。”一瞬間，教室里都是準備回家救狗的勇士們。老師當然不會同意這么多小學生擅自離校。這節音樂課，從琴聲到歌聲，再到“要回家救狗”吶喊聲，最后到孩子們的哭嚎聲。

那天放學后，同學們發現所謂執法大隊殺狗是誤會一場。真相是有一家的狗咬了路人，路過的執法大隊的工作人員立刻拿棍子和繩子把狗拉開了。很多年過去，大家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個瞬間會被孫鵬解讀成了如此離譜的劇情。大概是因為孩子的想象力跑在判斷力的前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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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雨天】

不知不覺兩年過去，又是新學期開學。雅雯已經小學畢業，去了區里的三中；李長欣、楊爽、楊小軍升入了三年級；都悅、李長民讀二年級；劉文佳和于北明讀一年級。不變的是小青山的小學生們，還是在大道口集合，然后出發。

連下了三天雨，小青山到學校的路變得非常泥濘。這一天，清晨，孩子們穿著雨靴去上學。從小賣店走到變壓器，長民突然在泥水里跑了起來，濺起的泥水弄臟了文佳的衣服。欣欣看到，便安慰她，說可以到學校以后，去水房幫她洗一洗。但文佳她執意要回家，不愿意穿臟衣服去學校。文佳說道：“你們先走吧，我回家換衣服，我爸一會回來，讓他開車送我。”

文佳的爸爸，劉曉東這兩年當上了春來煤礦的礦長，李家的四個兄弟和小青山的幾個鄰居也去了他那里工作。劉礦長從湖南、四川聘用了很多工人。初來乍到，工人們都跟他借錢，有的人走了，錢也不還了。人來人往，劉曉東總是忙忙碌碌，卻沒往家里拿什么錢。他平時住在礦里，偶爾回來小青山。每次回來，他都會給文佳帶很多玩具和零食，這讓小青山的孩子們都十分羨慕。鄰里們都覺得他們家一定很富有，但他的妻子卻什么錢也沒見到。

文佳回家換好衣服，抓起書包上了車。此時的劉曉東在車里對著他的諾基亞歇斯底里，見文佳上車，忙掛斷了電話，出發送文佳去上課。一路上，車子呼嘯而過，隨著車輪的旋轉，泥水把路兩側的樹干和墻腳通通都染黑。過了變電站便出了小青山，下面就是大片農田，今年這里改種了玉米，玉米長得很高，把這條路變成了“露天隧道”，只見天空和前后，不見左右。

三年級一班的教室里，同學們正上著語文課，老師正帶大家朗讀第一篇課文，天安門。孫鵬突然舉手說道：“老師，我想上廁所。”

“大早上，剛來就要請假！去吧，快點回來。外面下雨，帶上傘。”老師皺了皺眉，還是準了假。

孫鵬再回來的時候，神色慌張，大喊道：“我從廁所出來，看見楊爽了。她才來學校，身上都是血。”

經過上次音樂課和回家救狗的事，同學們對他說的話產生了一些遲疑，于是紛紛站起來往窗外看。楊爽確實在操場上，身上也確實有血。老師慌了，讓大家默讀課文，隨后便跑了出去。校長和老師在操場上打電話，楊爽的父母來了學校，后來操場上又來了警車，警察把他們都帶去了派出所。

那一天班主任都沒在。從那以后，楊爽便轉學了，她爸媽帶著她搬了家。當時的同學們，不完全理解到底發生了什么，只聽說她經過玉米田的時候，遇到了壞人。據說那個壞人，手里還拿著幾張DVD碟片，應該是路過玉米田，要去街里的租賃店還碟片。從那天以后，小青山的家長會輪流送孩子們去上學。這件事一直是小青山家長們心里的陰影。多年后聽說，楊爽小學畢業后去學了舞蹈。直至前年，大民在抖音上刷到了她，她成了網紅主播，雖然割了雙眼皮，但還是認得出來是她。

現在想到這些記憶碎片，其實是這里面有一些故事也許是很可怕的。但孩子們的視角里，那些年，他們不曾感到恐懼。后來這里的很多事，更讓我決定去觀察，去記錄，因為我不相信這樣復雜、荒誕的故事會發生在每一個地方。我堅信，它一定是特別的。小青山的故事不是一個悲劇，它關乎逃離與救贖，成長與發展。它也許會讓讀者感到悲憫，感到無奈，也感到震撼，也受到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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