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樹鹽原以為自己未來的日子一定可以平穩無事地過完的,至少……
只是在某一天,一封突如其來的電子郵件打破了整個家的平靜。
「……警察,水樹雨,失蹤。暫推測因公殉職,尸體未能發現,具體經過……」
水樹鹽有那么一瞬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也許一覺醒來,姐姐就會接通自己的電話,關心自己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也許這又是那個女人的惡作劇,下一秒她就會推開大門拽著她的大行李箱沖進來;也許……
水樹鹽眼眶通紅,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相信這封電子郵件。
明明……明明還是昨天,我才還告訴她自己出道了這件事情呢。
通常這種氣氛放在影視作品里應該是一個下雨的天氣,可那天卻又是一個陽光極其可愛的晴日。
掛在室外的晴天娃娃與風鈴正在干凈溫暖的風中自由地飄飛,天氣干爽無雨,很多人相約著去草坪上聚餐放風箏。
水樹夫婦正在一樓抱頭痛哭,而水樹鹽赤腳站在二樓的樓梯邊揉了揉發酸的眼眶,卻發現自己一點眼淚也沒有。
雨和她最親,照理來說,水樹鹽這時應該和父母抱在一起痛苦才對。
可水樹鹽卻只是難過,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沒有辦法為雨哭出來。
……好奇怪。
她有點不知所措地坐到了鋼琴邊,試探著摁了幾個音之后縮了縮手,最后彎下腰趴在了琴鍵上。
水樹鹽沒有雨那樣卓越的鋼琴才華,學新的練習曲目的時候常常會和雨抱怨。
可是那樣溫柔的姐姐,或許以后永遠都不會再見到了。
她怎么會失蹤呢……或者說,已經……?
水樹鹽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在放下手中的譜子出了琴室,卻又看見了正沖著雨的照片出神的母親。水樹鹽用力握了握二樓的欄桿,竭力做出平靜的樣子走下樓去。
「媽媽,我想去找姐姐。」
「雨?她已經……」
「不,也許姐姐還活看,你們不是也希望她可以回來嗎?」
男人嘆著氣,女人別過頭迅速地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小鹽,媽媽勸你,不要去。我們已經失去雨了,我和你爸爸也無法再承受失去更多了。」
「小鹽,這個世界存在著比你能想象到的還要黑暗幾倍的陰暗面。」
水樹鹽沒有說什么,只是在安靜地看向地面良久之后才說,如果是為了姐姐的話,即使這么做會很危臉我也不會害怕的。
「小鹽,一切還是要繼續向前的。」保姆阿姨也試圖開口,「你還有父母,總要為還確認活著的人去考慮一些的,對吧?」
水樹鹽在那一瞬間產生了那么一點的動搖,卻又突然想起來了自己的姐姐。
她沖著自己微笑,然后揮了揮手走遠:「小鹽,世界充滿了黑暗。」
黑暗。
如果雨死於黑暗的話,那么,也許未來還會有更多的人也會死于黑暗。
成長似乎就是那一瞬間的事情,成云致雨之后有把水匯聚成海洋,一棵新樹正從地里鉆出來,向上抽出第一根枝條。
水樹鹽似乎突然明白雨為什么在7年前選擇去當警察了。
是為了「正義」嗎。
雨的手機號碼一開始似乎并沒有被注銷,在水樹鹽向回撥電話時顯示的地址是日本,然后過了不久那個號被回收賣給了別人,接通的電話傳出來的是一個不認識的人的聲音。
姐姐……
你是在日本嗎?
姐姐又為什么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日本呢?
水樹鹽默默地刪掉了手機里關于姐姐被回收的那個號碼記錄,剛剛刪掉之后就看見短信箱有一堆亂碼組成的發信人的文字。
「不要再調查了。」
「我殺掉一個小孩子應當不成問題。」
那個人為什么會知道我在調查?
水樹鹽關掉手機開機又點開,最終還是偷偷買了船票,提著小皮箱從窗戶溜了出來。
東海的風景稱得上是清新而美好,海鳥繞在船周盤旋著,等待游人投喂的食物。水樹鹽拎著箱子站在甲板上,出神地看著那些在沙灘逐漸縮小最后淡出視線的海鳥的身影。等到連碼頭都縮小成一個幾乎看不見了的小黑點時,水樹鹽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已經回頭無岸了。
啟航了。
。
剛剛開船20分鐘,水樹鹽就在衛生間吐得昏天黑地,從節省用度出發而購買的最便宜的硬鋪船搖晃著開起來時更讓她惡心反胃。
水樹鹽在夜晚獨自一人從床鋪上爬起來,拿杯子接了水去化妝間漱口。水臺邊是熱水箱,里面裝滿了燒開的椰奶。身體難受的水樹鹽在搖晃中不小心撞到了水箱,椰奶沒有灑,只是肘部被鐵皮燙了一個水泡出來。
很痛啊……
水樹鹽吸了吸鼻子,船上連空氣都帶上了海洋的腥味。
在踉蹌起身時,女孩子突然發現有一個男人站在不遠處的黑色陰影中,似乎就盯著自己的方向。水樹鹽幾乎嚇壞了,盡量控制顫抖的手脫下腳上的鞋子,然后提著鞋從另一邊無聲地沖回了自己的床鋪……而在跑回去的過程中,她一瞥眼睛卻看見一個人正趁著大家熟睡在偷別人的財物。
好恐怖……
這個地方,怎么會是這樣的?
水樹鹽壓抑著狂跳的心臟,瞇著眼睛觀察那個人的行蹤。她不動聲色地聽了好久,在發現似乎除了呼吸聲之外自己身邊并沒有那么多異樣之后松了一口氣,小心地睜開了眼睛。
正巧與那個陌生人四目相對。
未及他反應過來,水樹鹽放聲尖叫起來,船上的感示燈在一瞬間紛紛亮起。男子一把抓住水樹鹽瘦小的肩膀,一邊用力拽一邊大聲呵斥:「你這孩子,居然敢不聽你爸的活了……」
不!這不是我父親!
自己根本不認識他!!!
怎么辦?!!
【選擇正確的回答】
【A、救命啊有人拐賣小孩!】
【B、我不認識他!救救我!】
【C、我不會幫你去販毒的!】
不、不能這么說……要是這么說的話他們會以為我是鬧脾氣的孩子呢……
啊,我知道了,應該這樣——!
水樹鹽滿頭冷汗,情急之下大喊起來:「放開我!我死也不會跟著你去販#毒的!你這個毒梟!!!……」
轉眼間,睡眼惺忪的人群團團圍了過來,把陌生男人合力摁到了地上。
……
…………
在處理完男人之后,困倦的眾人開始離開了。
水樹鹽之前從未想過自己的處境會有一日那么危險,更不會料到僅是坐個船就會遇到拐賣人口的販子。
女孩子有些不安地抓緊自己唯一的行李箱,然后聽見手機又響了一聲。
是姐姐嗎?
水樹低頭看向手機,卻在看到最頂層的消息欄的內容之后驚恐地咬住了下唇。
是自己低頭抓行李箱的照片!!!
發信人是還是一堆代碼,查不到來源。水樹鹽用力攥緊手機,指尖因過分發力而失血蒼白。這份信息與其說是警告,倒不如直白一點說它更像一份威脅。
一把無形卻殘酷的斷頭刀已經懸在了水樹鹽的頭頂。水樹鹽分析著照片的角度向那個地方看去,卻一個人也沒有看見。
我……還要繼續調查下去嗎?
真的還要繼續下去嗎?
可是、如果是為了姐姐的話……雨執行了那么多場正義,可是該屬于她的正義卻遲遲都沒有到來,反而還要被隱瞞下去,甚至現在連生死都不知道。
不公平……這樣不公平……
水樹鹽首次切實地體會到了雨口中的「陰暗面」,也體會到了在面對危險時有多無力與恐慌未知的將來兇多吉少。年少的光遠遠不及需要的那么亮,生活太暗了,暗到在消失不見后把一個迷茫的水樹鹽獨自扔在最深的夜中。水樹鹽壓抑地呼了一口氣,在情緒即將崩潰掉之前望向了窗外。
水樹鹽推開了窗子。
夏日的夜空下,是墨藍色的最溫柔的海,海風溫和而純粹,是很干凈很純粹的咸味。船在海上吹過,而海下則是安靜的在水里夢游的魚群。
周圍的人都睡了。
這個世界又安靜下來,靜像一片黑色的霧,在這里沒有多余的聲音,只會間或聽見小魚在夢游之中拍打出的小水花。水樹鹽望去,只能看見的只是那一片最純粹的海。
姐姐、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
遠處炸開了一束花火,在很遠的距離無聲地綻放后又無聲地滑落。水樹鹽趴在窗邊認真地看著,臉上卻是很迷茫的表情。
對于成功救出姐姐接她回家的全部的絢麗的幻想被冰冷的現實狠狠擊碎掉,然后在不知道的某一個瞬間消亡殞盡掉了。
雨之前或許也曾在這艘船上待過,當時或許等待著任務或者無所事事地趴在桌子上睡覺,但現在又在25歲的年紀下落不明。水樹鹽深深地吸了一口海上的空氣,在刪掉那個恐嚇短信之后努力給自己擠出一個笑容出來:
「好啦,小鹽,從今天以后就別在哭了。」
水樹鹽在下船之后去了日本的一家便利店打工,主要是站在柜臺之后賣關東煮與飯團給顧客,以此來支持自己在日本的生活與房租。自己賺生活費并生活不輕松,勞累程度遠超過幼時在培訓班連軸轉的日子,在很努力工作的同時還要不得不拿著很低的工資。
水樹鹽在午食時間一邊調查一邊吃著最便宜的便當,想不明白這個世界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有的時候明明自己已經很累了,為什么還要沖一些無理取鬧的客人笑著說「謝謝惠顧」呢?
水樹鹽只有13歲,但還要同那些成年人一樣地工作干活,裝作聽不見他們之間的慪氣。
畢竟發工資時的掌握權在老板手里。
不過……
女孩子思考著,眼前突然急速地旋轉起來,然后一切都暗了下去。
。
暗室。
黑暗似乎占據了這間房子,一切被黑色涂上濃重的色彩,四周像是全部消失了一樣是一片漆黑。
我怎么看不見了?
失明了嗎……還是說,這里沒有開燈?
水樹鹽小心地彎下身體,手指探過去向前一點點地摸索:椅手、椅面、椅腳……再向下是冰冷的瓷磚式地板。
「喂、有人嗎?」
水樹鹽將探出的手指縮回來,心中越來越慌。
「有人嗎?」
房間的某處突然嗶地響了一聲,之后傳過來的是沒有感情的電子音。
「你好,水樹鹽小姐。」
「我知道你正在尋找關于“水樹雨”的蹤跡。」
水樹鹽下意識地抓緊扶手試圖阻止身體的顫抖,忍不住深呼吸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那么慌亂:「請您告訴我……拜托你……」
電子音突然刺耳地發出幾聲雜音,而水樹鹽依舊仰著頭看向聲音的地方,像是并不覺得噪音難以忍受一樣。
「鹽小姐,水樹雨小姐還活著。」
「請告訴我她在哪里!……」
「抱歉,請原諒我,我現在不能告訴你。」電子音頓了一下,滋滋響過幾聲雜音,「如果你愿意加入組織,我想你會得到你想要的全部真相。」
這個人說的話,是真的還是說這是一個單純的編造出來的騙局?
我當然愿意相信她說的是真的,這個世界自然存在著光明和善意,但同樣也不可避免地存在著黑暗與欺騙啊……
不過,這個人在日本居然都能知道姐姐的名字……這個機會我的確做不到毫不猶豫地放棄掉。
水樹鹽深吸一口氣,將聲音竭力平靜下去:「……同意的話,我其實也會有生命危險的對吧。」
「你說的對,如果你不幸出了意外的話,你很有可能會死得很慘。」
在絕對的黑暗里,水樹鹽攥緊了手,指甲因為用力而陷進肉里。
這個人倒是意外得坦誠,至少沒有隱瞞加入組織的危險性,可是……
自己是真的可以做到的嗎?
「你決定好了嗎?為了自己的覺悟做出行動的、年輕氣盛什么都不懂的還是走投無路沒有方向的……這樣的孩子,我們組織真的見得太多了。」
「鹽小姐,請做出決定吧。」
「你是選擇為了真相留下來,還是自己離開忘掉這個屋子里的一切?」
水樹鹽咬著下唇,心臟在糾結里劇烈地砰動著,血液流動的速度越來越快……
半晌,女孩子抬起頭,冰涼的手指無意識地搭在滾燙的頸部:
「—————。」
【C、對不起,我不想加入你們。】
【B、拜托你,讓我再想想吧。】
【A、好,讓我加入你們吧。】
。
——————————————
【C】。
「對不起,我不想加入你們。」
只是一瞬間,水樹鹽就感到自己的背后被頂上來了一只長管狀的東西,還散發著隱隱約約的鐵銹味。
這是什么……管狀、鐵銹味道……難道……
抵在自己背后的,是一把槍嗎?!!
那樣的冰冷的觸感讓水樹鹽忍不住頭皮發麻,而嗓子早就因為緊張而痙攣得無法發出聲音。
「抱歉,鹽小姐,組織需要保密,我們是不會放你出去的。」
「……我不會講出去的。」水樹鹽下意識縮了縮身體,冷汗順著后背滑下去,「拜托你……」
「那么對于水樹雨的事情,你是決定放棄了嗎。」那個電子音接著說下去,「如果你真的決定了,我們會將你的位置通知給你的父母,他們會帶你回國安度一生。」
水樹鹽聽后一怔。
雨……
自己之前自己尋找的時候那么辛苦,就連父母的反對都挺下來……難道自己真的要放棄掉之前的努力然后回去嗎?
如果姐姐知道自己也放棄了的話,雖然不會說什么,但是應該會感到難過的吧。
然后自己就要回去,讓姐姐被自己一點點忘掉是嗎?
不……我做不到……這是我絕對沒辦法做到的事情……但是我同樣放棄不了自己……
我該怎么辦……快一點決定……
「—————。」
【B、拜托你,讓我再想想吧。】
【A、好,讓我加入你們吧。】
。
——————————————
【B】。
「拜托你,讓我再想想吧。」
「鹽小姐,做一個決定真的需要這么長時間嗎?」
「對不起,可是拜托你……」水樹鹽咬著后牙,手指不受控制地抓椅手的底部。
姐姐,我應該怎么辦?
可是,事到如今,我大概也沒有什么回路可以走了吧?
我該怎么辦……
心跳聲在封閉的黑暗里尤為清晰,而時間也在一分一秒地過去。
「鹽小姐,你決定好了嗎?」
水樹鹽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
【A、好,讓我加入你們吧。】
【A、好,讓我加入你們吧。】
【A、好,讓我加入你們吧。】
。
——————————————
「好,讓我加入你們吧。」
暗室中緩緩亮起來了一盞暖黃色的小燈,也許是因為之前的環境實在過于黑暗,如此柔和的光也會讓眼睛不舒服地流眼淚。水樹鹽伸手去擦,流出來的眼淚卻控制不住地越來越多。在回過神的時候,水樹鹽才發現頂在自己腰后的鐵制品并不是她以為的槍,而是一節粗制的鐵管。水樹鹽終于舒了一口氣,繃著的精神終于稍微輕松了一些。
咔噠。
「鹽小姐,你表現得真是我意料之外的勇敢。」一個女人從外打開暗室的門,從外面一步步走了進來,「剛剛嚇到你了吧,很抱歉,但是我必須這么做。」
「……沒關系。」水樹鹽坐在椅子上,才發現自己已經腿軟到站不起來,「不過在您的安排下,我要為組織做出做什么工作呢?」
「啊,鹽小姐,我剛剛在和你的交談中臨時改變了主意。」女人翻開了她拿著的本子,將里面的一頁指給她看,「鹽小姐很冷靜,應該更適合調查之類的工作,不知道情報員這個分配你是否感興趣呢?」
情報員……這么重要的任務真的是可以交給我的嗎?
「不必擔心,我們會對你進行一定的訓練,使你熟練必要的意外應對手段,」像是看出水樹鹽的疑慮一樣,女人補充說,「你只需要偽裝成小偶像的樣子進行巡演,在中間停留的時候抓緊時間收集情報就好,這樣的任務對于你來說應該不會太難的對吧?」
話是這么說,但是……
「在任務完成之后,我們會告訴你關于水樹雨的消息。」
水樹鹽思考片刻,最后還是在女人的本子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么以后就請您多多指教了。」
。
不過,值得開心的事情為什么好像是突然間就變少了一樣呢?
或者說,好像在見識過那么多的事情時候,快樂好像就變得不再那么純粹了一樣。
……
…………
在收集完情報回去的途中,櫻花正在電車前進的反方向盛開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