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村莊就迎來了村委換屆選舉。老桑家一門沒有一個黨員,對選舉的事并沒有什么投票權。但除了桑落的爺爺,大伯、叔叔甚至自己的父親桑家旺,均對此事表現得十分熱情。
村莊的氏族,從桑落記事起就分成兩派。一派是張姓,姓氏比重約占全村的百分之八十,是村莊的第一大家族,但是人心不齊,像是一盤散沙。另一派就是桑家,姓氏比重約占全村的百分之十。其余還有些零星的姓氏,幾乎可以忽略。除了位于村莊中部桑落家的一脈,村莊還存在著一脈桑氏,他們生活在村莊的東南部。因著環村鄉路在另一脈桑氏聚居的東南部轉彎,村人們將此處稱為“南拐。”日久年深,“南拐”二字在村人口傳中漸漸改變了原意,叫成了“難管。”
但那一脈桑氏確實不服管,是每一屆村委的腹患。他們與村莊中部桑落這一脈桑氏也是有著宗親,且世代都保持著極好的關系,共御外患時,必定會團結一心,一致對外!
張姓大家族推舉出來幾位代表競選,桑氏家族對此嗤之以鼻,處處阻撓反對。“南拐兒”一脈的桑氏中有著一名與桑落三叔脾氣秉性極為相似的人,名叫桑貞。此人腦力活泛,處事圓滑,叱咤社會二十余年,積蓄了一些家資,且與鄉鎮政府的機關首腦保持著良好的關系。
村委換屆選舉桑貞對此信心十足!早就放出狠話:琉璃井的村支書必須得姓桑,否則誰也干不成!
張姓家族對此早已料到,但他們無計可施。幾十年的時間里,依仗著桑貞與鎮政府的關系,村莊東南部“南拐兒”桑氏一族雖然人少,但黨員名額卻是逐年增長,已經和張姓的黨員數量旗鼓相當。換句話說,張姓家族要想在選舉中取得勝利,至少需要團結桑姓成員一半的黨員才能達成。反之,桑貞若想當選,也需拉攏近半的張姓黨員投票。
這對于勢同水火的張氏和桑氏來說,談何容易!
桑貞不僅在“南拐兒”有著極高的威望,就連村莊中部的桑氏也對他有著極大的尊重,張姓幾乎無機可乘。張姓里面倒是有幾個和桑貞關系要好的村人,桑貞此時也正有意請他們相助。
選舉前昔,鎮政府召開了籌備大會,張姓代表與桑氏代表桑貞都來到了鎮政府開會。二人在會議上你來我往地反唇相譏,差點大打出手。鄉領導覺得琉璃井村委的換屆選舉實非易事,故而將選舉期限一拖再拖。
這就給了雙方充足的時間互相拉攏選票。自己族內自不必說,桑貞邀約了幾名平時來往密切、關系要好的張姓村人。幾人大排宴宴,酒多耳赤之際,桑貞請他們游說自己族內的黨員,將選票投給自己。幾名張姓成員眼神迷離著應承下來,并表示和桑貞這么多年的關系,幫忙是一定的。再憑著自己幾人在族內的威望和話語權保證事情水到渠成,讓桑貞放一萬個心!
張姓家族也并沒有“坐以待斃”,他們選中了桑落的三叔作為突破口。桑落的三叔從小調皮,脾氣暴躁,處處與人爭鋒,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是村莊里有名的“混不吝”,人人都避而遠之,不去招惹他。張姓家族正是看中他這樣的脾氣秉性,如果能將他“策反”,無疑是對付桑氏家族最好的選擇。
他們遣人帶著重禮敲開了三叔家的大門。三叔對他們的到來很是訝異,甚至從心里還有些抵觸,但同在一個村莊住著,又不好拒之門外,還是將他們讓進了自己的家門。
在了解了他們的來意后,三叔態度堅決、言辭激烈地拒絕。說他們未免太小看自己了!自己怎么會做“叛族”的罪人?如果答應你們自己還能在家族內待下去嗎?拿著你們帶來的東西滾蛋!
張姓族人并不惱,相反帶著笑臉勸道:“廣生兄弟(桑落的三叔名叫桑廣生)說的是啥話?這咋能叫“叛族”呢?都在一個村住著,幫誰還不是一樣嗎?村里往年選舉,哪一次不是我們張姓的當家做主?這叫大勢所趨,你這叫看清形勢!”
“哼哼——”三叔冷笑一聲,繼續說道:“你們姓張的騎在我們頭上太久了,是該讓你們下來了!你們說說,你們姓張的把持著村委會那么多年,我們姓桑的落著一點好了嗎?”三叔越想越氣,又說道:“姓桑的找你們辦個啥事容易了?不都要給你們送禮嗎?!別的咱先不說,就說我家村南的地和你們張姓的搭界,今年種麥子的時候多吃了我半分地!依著我,就應該叫著俺哥、俺兄弟揍他一頓!后來找支書評理,支書管了嗎?”三叔越說越激動,“還讓你們干?再讓你們干下去,老桑家在村子里就沒有活路了!”
這個時候三嬸拎著暖瓶過來倒水。三嬸姓張,是家中獨女,也同為琉璃井村人,三嬸的娘家因為沒有生養男孩,在村中備受村人欺辱。因著老桑家兄弟多,三嬸的父親才極力促成了三嬸與三叔的婚事,并以此為依仗,使得村人不能再輕視自家。三嬸與三叔成家后,這樣的事情也確實得以緩解。
“幾位叔伯,你們這不是害人嗎?”三嬸一邊斟水一邊說道。
“你看看你喲,這是咋說話的?就是請你家廣生幫忙張羅張羅,你們桑氏也有好幾位黨員,不是所有的黨員都心甘情愿地選他桑貞吧?廣生去說和說和就行了,成不成都行,咋會害了他呢?”張姓其中一人說道。
三嬸斟完水,閃到一旁的木質沙發上坐著,不再搭話。三叔也是一臉嚴肅。
氣氛有些尷尬,張姓幾人見二人不再搭話,起身要走。剛才和三嬸說話的那名張姓族人心一橫,又對三叔說道:“廣生,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剛才說的占你半分地的那人,我去找他,占你半分,我讓他退你一分!還有,這是五千塊錢”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彎腰放在面前的茶幾上。“你先拿著,另外,如果我們當選了,以后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你盡管來找我就行了!”
三叔見他言辭懇切,又許下了如此優厚的條件,瞥了瞥桌上的五千塊錢以及帶來的多種禮物,不由得一陣心動。
三叔這些細微的變化,盡數被張姓那人看在眼里,他心下也不由得一陣大喜,回身又坐回凳子上。看看三嬸,又看看三叔詢問道:“怎么樣?”
三叔還是沉默。三嬸起身走過來,嬉笑著說道:“都是一家人,廣生再怎么說也是張姓的女婿不是?一個女婿半個兒,他也是咱張家的半個兒子呀!俺可不是為了錢啊”三嬸盯著桌上鼓鼓囊囊的信封,眼神一瞬不瞬,又說:“讓廣生為咱老張家出點力也是應該的,一個破支書,誰當不是當呀,你說是嘛廣生?”
三嬸眼神還是盯著信封,話卻是問向三叔。三叔還是沉默,但他內心已經動搖,五千元錢對一個農村家庭來說,實在是太多了!多過了一年辛辛苦苦種地的收入。
“叔伯們放心吧,我替他應下了。”三嬸眼神終于挪動,笑嘻嘻地看著幾位張姓族人說道,“俺可不是為了錢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