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村莊的幾個孩子來到河套玩耍,發現了這座新冢,以及那座別出心裁的“豐碑”。
孩子們好奇地圍了上來,他們的眼睛里閃爍著渴望和好奇。他們互相推搡著,爭先恐后地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這是什么?”一個孩子指著木板上的畫作問道。
“看起來像是一只羊。”另一個孩子回答道,他的聲音里充滿了不確定。
“不,這不僅僅是一只羊。”一個年紀稍大的孩子走上前,他仔細地觀察著畫作,仿佛能從中讀出故事,“這是一只公羊,而且它看起來很特別。”
孩子們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他們猜測著畫中的公羊和這個新冢之間的關系。有的孩子認為這是一只被村民敬仰的神羊,有的則認為這可能是某個人的寵物,因為它的表情看起來非常溫柔。
“你們看,這里還有字呢!”一個孩子指著木板下方的筆畫大聲說道。
孩子們紛紛湊近,試圖辨認出那些亂寫一氣的字跡。盡管他們不能理解,但能感受到字里行間流露出的深情。
“這是誰畫的呢?”一個孩子抬頭望向天空,仿佛在尋找答案。
“不管是誰,他一定非常想念這只公羊。”另一個孩子認真地說。
“畫的真好啊!”那個孩子繼續說道,“挖出來,拿回去玩!”
幾個孩子七手八腳地將那座“豐碑”挖了出來,由那個年紀稍大的孩子扛著,返回了村莊,幾個孩子把玩一番,時間久了就覺得索然無味。那個年紀稍大的孩子覺得將這塊有著美輪美奐畫作的木板丟棄實屬可惜。
他帶回了自己的家,扔進了一處偏僻的角落,不多時就已經將它徹底遺忘。
但他忽略了自己的爺爺,也忽略了自己的爺爺在村莊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綽號——老公羊!
他的爺爺從他記事起就留著一撮“山羊胡”,人稱“老公羊”,是村里的傳奇人物。他年輕時力大無窮,曾獨自一人與兩只兇猛的、互相抵頭的公羊角力,并將之全部馴服,從此便有了這個綽號。歲月流逝,老人的體力雖大不如前,但他的故事和智慧卻在村中代代相傳。
他的爺爺收拾庭院的時候,不經意間發現了這幅畫,眼神不由得一陣猛縮。他端詳了很久,臉色越來越陰沉,大聲喚來自己的孫子詢問。
“這是誰畫的?”老公羊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目光如炬地盯著自己的孫子。
孩子被爺爺的氣勢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回答:“是......是我們在河邊玩的時候從一個墳前面挖出來的。”
“老公羊”眉頭緊鎖,自言自語道:“這是盼著我早點死呀!”
“誰弄的?!”“老公羊”暴躁地問。
“不......不知道啊!”孩子都被嚇傻了。“走!帶我去看看!”“老公羊”帶著那塊木板,不容分辯地拉起孩子就走。
桑小落一日前就已發現公羊的墓碑不翼而飛。從公羊墳墓前凌亂的腳印來看,顯然是幾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孩子曾在這里徘徊。桑小落首先想到的就是被那幾個孩子破壞了。
桑小落無法說話,也不想去追究他們究竟是誰家的孩子。他默默地將公羊墳前凌亂的土培好,心中盤算著再立一座比之前還要宏偉高聳的“豐碑!”
他開始四處尋找合適的材料,從田野里挑選了最堅硬的石塊,從河灘上搜集了最光滑的卵石。桑小落希望這座墓碑能夠經受住時間的考驗,就像自己與公羊的友誼一般,永不渙散。
在設計上,桑小落融入了公羊生前的愛好和特點。他刻畫了公羊鐘愛的野花,以及它常去的山丘和溪流的輪廓。每一個細節都透露出桑小落對公羊的深情和對大自然的尊重。
經過幾日的努力,一座高聳而精致的墓碑終于聳立在公羊的墓前。每當夕陽西下,這座“豐碑”在余暉中顯得格外莊嚴。
桑小落站在墓碑前,心中充滿了成就感。他想象著公羊在天之靈看到這座墓碑時的欣慰,仿佛能聽到它那溫柔的叫聲。桑小落輕輕地撫摸著墓碑上的每一個雕刻,感受著石塊的溫度和紋理,仿佛能感受到公羊的溫暖和力量。
正在此時,一個老人推搡著一個孩子走進了河套。他們一眼就瞥見了一座新冢前的桑小落,老人加快腳步走到桑小落近前,將手中的木板一扔,花白的眉毛一豎,厲聲喝問:“這是你畫的嗎?”桑小落看著失而復得的“豐碑”,高興的“啊啊”亂叫。
他抬起頭,眼角里已經涌出些淚珠,感激地看著面前的老者,重重地點了幾下頭。哪知那老者看到桑小落點頭,更加惱怒,伸出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桑小落倒在地上,心中滿是困惑和委屈。他被嚇哭了,他不明白為何這位老者會如此憤怒。盡管如此,他還是努力地爬起來,雙手比劃著試圖解釋自己的行為。
老者視而不見,指著土堆對著桑小落發問:“說!這里面埋的誰?!”啜泣、驚懼著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新畫成豐碑上的山羊。
“你是說這里面埋了一只羊?”老者疑惑又驚異地問道。
桑小落抹了抹淚痕,又點了幾下頭。老者覺得桑小落肯定腦子不太正常,哈哈大笑著說:“你把一只死羊埋起來了?還祭奠它?”老者帶來的比桑小落稍大的孩子也笑了起來,指著桑小落說:“爺爺,他是不是傻呀!”
桑小落聽到這些嘲笑,心里更加難過,但他還是努力地想要表達自己的想法。他用手指著木板上的山羊,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再指向新冢,試圖說明山羊對他來說有著特別的意義。
老者和那個年紀稍大的孩子,看著桑小落的動作,覺得很是滑稽,嘲笑聲更加激烈。良久,老者止住笑聲,突然問向桑小落:“你是不是姓桑?家是不是在咱村中間?你父親應該叫桑落吧?”
桑小落覺得老者既然把自己認出來了,肯定會念在同村以及和自己父親相識,不會再為難自己了。想到這里,他又抹了一下淚花,有些興奮地對老者又重重地點了幾下頭。
然而,老者的反應卻出乎桑小落的預料。他并沒有因為桑小落的點頭而緩和臉色,反而更加嚴肅起來。老者站起身,走到桑小落面前,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
“桑落的兒子,你父親有沒有教過你,我們村里的規矩?”老者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讓桑小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寒意。
桑小落搖了搖頭,他不知道老者指的村里的規矩是什么,父親也從未說過。老者嘆了口氣,似乎對桑落父親的疏忽感到失望。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告訴你。”老者轉身,指著那座新冢,“我們村的規矩,埋葬死者,必須是人。你把一只羊埋在這里,還要立碑,這就是對先人的大不敬!”
桑小落還是個孩子,他哪里懂得這些。老者以此來要求一個孩童,屬實有些過分。但他最生氣的還是桑小落畫出來的那座“豐碑”,他此時已經完全確信桑小落并不知道他在村中的綽號,甚至也敢肯定桑小落壓根兒就不認識他。但他還是有著一種被人戲耍的感覺,被一個毛都沒長全的孩子戲耍的感覺。
“既然你不認識我就好辦了!”老者話音未落,一記耳光重重打在桑小落左頰,桑小落被扇了一個趔趄,捂著火辣辣的左臉,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那個年紀稍大一些的孩子此時完全被嚇傻了,張著嘴在一旁靜靜站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響,生怕影響到自己的爺爺,也換來一頓毒打。
“你還哭?!誰讓你畫的?!顯著你能是吧?!扒出來!你給我扒出來!”老頭看著渾身驚懼亂顫、暴哭的桑小落,沒有半點的惻隱之心,指著公羊的墳冢大聲嚷道。
桑小落抽泣著,淚水模糊了視線。與臉上的疼痛相比,他幼小的心臟此時正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是自己“親人”的墳塋,是他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掌,流著鮮血一下一下挖出的墳塋,是他懷著巨大的悲痛,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親人”親手埋葬。
現在這個不知哪里冒出來的老頭竟然要讓他扒出來!這比殺了桑小落還要令他悲痛!
他無法理解,為何老者會如此無情,為何他連一個孩子的尊嚴都要剝奪。桑小落的哭聲中夾雜著不解和憤怒,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哀悼會變成別人眼中的罪過。
老者卻似乎對桑小落的悲痛視而不見,他只是站在那里,用命令的口吻繼續吼叫著:“快點!給我扒開!”桑小落的哭聲和老者的怒吼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
那個年紀稍大的孩子,盡管心中充滿了恐懼,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輕聲對老者說:“爺爺,別這樣,他只是個孩子。”
老者轉過頭,目光如刀般銳利地盯著那個孩子,仿佛在質問他的立場。那個年紀稍大的孩子在迎上自己爺爺眼神的一剎那,就害怕的低下了頭,不敢再作聲。
桑小落的怒火卻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他站起身來,盡管淚水還在眼眶中打轉,但他的眼神中卻充滿了堅定和不屈。他直視著老者,聲音啜泣著,兩只小手緊緊攥著拳頭,仿佛無比清晰地說,“我不會讓你動他的墳!他是我的親人!親人!你知道嗎?!”
老者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似乎沒有想到這個孩子會如此堅決。但他并不打算放過桑小落,揚起自己枯樹皮般的手掌威脅道:“快點挖!不然還揍你!在這空無一人的河套里你嚎破喉嚨也沒用!”
桑小落想要逃跑,他此時確實也能一走了之,但他不敢離開,他不知道自己逃跑后,“親人”的墳塋會被那個陰狠惡毒的老家伙毀壞成什么樣子!
他咬緊牙關,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桑小落知道,他必須站出來保護這座墳塋,保護他美好的記憶。他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盡管他的雙腿還在顫抖,但他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老者看著這個孩子,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沒有想到,這個看似弱小的孩子竟然會如此倔強。他冷哼一聲,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桑小落沒有退縮,他緊握著拳頭,目光中透露出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和決絕。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他必須守護公羊,守護他心中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