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及笄那天,雪下的很大,他說要退婚,
“行“。
我拿出算盤和賬本,一筆一筆和周夫人算起來,說話的聲音配合著算珠的聲音,讓周夫人的臉色發青。
“周夫人既然來我家了,想必都打聽的一清二,謝曉安原就不是我阿爹的兒子,是我阿爹做善事,從街上撿來的孩子。
夫人要買回去,給令千金當夫婿,這養育費總要給的吧“。
我爹將謝曉安撿回來那年,我還在我娘的肚子里,后來又有我弟,三個孩子張著嘴向他要吃的,生病要花錢請大夫,讓謝曉安念私塾,哪一樣不要銀子。
我家的吃食鋪子在有錫鎮的清揚橋,鎮子雖小,卻因綢緞而聞名天下,但我家不是做綢緞生意的,做的是吃食的買賣。
有錫鎮家家臨河,處處是橋,整日家穿梭在這十四街五橋的從不是車馬,而是大大小小的舟船,大河大湖走大船,小河小道走葉子船,蓋一個烏蓬,釘結實,兩頭尖尖翹起,當地便叫做葉子船。
我家主要做的便是這葉子船上的買賣。因為綢緞,除了冬日,其余的三季都是舟來船往,葉子船穿梭其中,日夜叫賣不停。我爹娘靠著手藝,養活我們三個孩子,謝曉安說走就走,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謝曉安乖巧的立在周夫人的身后,心里五味雜陳。
清揚橋上支攤總是隨心所欲的,講究體面就弄個小鋪子,風吹雨淋都不怕。不講究的,拿塊破木板往地上一擱,小方凳一擺,也是個攤。
賣的東西多而雜,橋頭路上全是吃食,拐過彎過橋又是些小玩意、玩樂的,還有專門的書攤、布攤等。
還有就是不上岸,只在橋洞和河邊做生意,停幾艘烏篷船,船前掛盞紙燈,漁夫就坐在船頭,也是個攤子。
他在這里和錦繡巷長大,可自小的夢想就是離開這里,學堂里的夫子也說,他有著過人的天賦,若離開這里,必定有著大好的前程。
他不想一輩子困在這有錫鎮,困在清揚橋,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應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當這一天真的來臨了,心里卻是說不出來的滋味。
他的養父葉叔對他是真的好,沒有因為他不是親生的就厚此薄彼,甚至為了讓他安心讀書,在學堂附近安了家。
“六百兩,你葉家搶錢啊”。
我冷笑,
“周夫人,且不說謝曉安原本是我的夫婿,就說我爹將謝曉安從雪地里撿回來,細心照料了十幾年,將他養的人模人樣,還成了舉人,這十幾年你周家可沒出過一分錢,也沒出過一分力。
現在說帶走就帶走,天底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六百兩算便宜的了。
何況,一個舉人老爺,道不值六百兩。
謝曉安你別裝死,一口價六百兩,若周家不出,你要是敢走,我就去告你”。
躲在周夫人身后的謝曉安,走到周夫人的面前,恭敬的叫了一聲岳母。
周夫人深吸一口氣,
“罷了罷了罷了,都是冤情孽債,六百兩就六百兩。
只是葉家姑娘,自此之后,你與謝曉安再無瓜葛,這話你記住了”。
我輕挑柳葉眉,
“那是自然,六百兩你給我收,此次之后,我與謝曉安再無瓜葛“。
謝曉安隨著周夫人離開了錦繡巷,上轎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無數次經過的巷弄,粉墻碧瓦,腳下鋪著青石磚,清漆刷過的素油門,家家門戶上都懸掛了各色花籃,柳枝葦草,材料各異,只有里面經年插著的鮮艷花朵,季季不斷,月月常新。
幼時散學后,他背著厚重的書箱,走起路還一蹦一跳的,想著今晚葉叔做了什么好吃的。
小童拎著紙鳶在青磚大道上跑,迎面過來肩上挑著擔的小販。落日的光照到角落,那里有好幾只黃白相間的貓,爪子全縮在肚子底下,頭挨頭趴著。
陳家的鋪子里頭放一口大鐵鍋,專門用來炸麻花,里頭全是油,底下的爐子還要有人專門看這個,火大了要焦,火小了不脆,炸的金黃才誘人。
許婆婆最善長做蔥油餅,餅皮外酥里軟,咬一口酥皮也不會往下落。
好的蔥油餅要層多,蔥多,而油則不能太多,蔥花要細,要九分白一分綠,撒鹽要勻,鍋里油要少,鍋要熱而火要小。
他曾因為好奇趴在窗前看許婆婆做蔥油餅,后來每當看到他,許婆婆都會笑著遞給他一張蔥油餅。
牛阿公家的餛飩十分有名,一個深紅色小柜,豎排抽屜,里頭放的餛飩皮攪打好的肉餡還有一堆的佐料。
餛飩不是早就包好的,是來人后現包的,撒一把餛飩到大棒骨吊的湯里,立馬得拿那小巧的竹爪籬全給撈上來,一把蔥花、一勺豬油,少許佐料,香氣四溢,一口下去又嫩又滑。
吃完晚飯,小秋手里提著的燈散出柔和的光,她跳光就跳到墻上,她晃光就晃到地上,她猛地跑到遠處,光就跟在后面追。
風里是她快活的聲音,
“大哥,你快來追我啊“。
月落下點光來,像斑駁的樹影,路過的窗欞中也泛一點光,是水波粼粼,吹過一陣夜風,風里蕩來畫舫歌娘的小調。
天漸亮,清揚河上籠了一層薄薄的朝霧,一艘尖頭尾闊的漁船劃破霧往前游。船家有副開闊的嗓子,
“謝舉人“,冷冽的聲音帶著碎冰,謝曉安立馬上了轎。
做了決定就別想了,他對自己說。
雞鳴聲到第四遍,我點亮屋里的架子燈,燈影綽綽,我利索的穿好衣服,我一下來就看到我娘正在拾操物件。
她頭也沒抬,
“快隨你爹去鋪子里,今兒還挺忙“。
紅白相間的五花肉,得切的均勻,大小胖瘦一絲不差成行。拌著金紅粒圓的蝦籽和菇碎,加了料子和小半盞蔥姜椒溫泡的汁水,磕兩枚雞蛋,一勺子團粉,拌勻了和著丸子。
飽滿的肉團子,放入油鍋里,炸得圓滾滾的金黃肉團被撈上來,還得再過一回,逼出厚膩的油水。
撈上來后,放入燉汁里,我阿爹手腳麻利的斬野兔。
野兔斬成小塊兒,放入滾水中焯去血水后轉小火,擱進黃酒、八角、姜片和少許鹽,煮上少許時候,撈出來瀝干水。
灶下生大火,鍋里熱油熬糖色,先丟下一小把花椒爆出香味,再將兔肉倒進去一塊翻炒,待得肉質表面染上薄薄一層金紅,把豆豉醬、蒜片一并加入鍋中,爆炒。
尋一個瓦罐,罐底填一片厚厚的肥豬肉,禾花雀剝洗干凈,用姜汁、黃酒、糖和豆醬油腌制之后,肚子里塞上肉糜,與蒸好的鮮草菇汁一起在肥肉上,表面再蓋一塊肥豬肉,蒸熟便可以上桌,吃起來十分鮮嫩,且絲毫不膩口。
用豬油膜裹著鴨肉炸過,外皮金黃酥脆,內里咸香。
燕窩先用沸騰的天然泉水浸泡,泡發之后用銀針將里面的黑絲挑去,然后再放進嫩雞湯、好火腿湯、新蘑菇湯三種湯里面去滾,直滾到燕窩顏色呈玉色為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