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曦從星橋上走下時，眼前的景象已經完全改變。熟悉的診所內景浮現在面前，晨光穿過紗簾在紅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一縷縷金色的光線斜斜照進來，灑在古舊的紅木藥柜上。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藥香，各種藥材的氣味交織在一起，清苦中帶著一絲甘甜，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角落里的老座鐘還在滴答作響，一下一下，仿佛在丈量時光的流逝。靠窗的竹椅上搭著一件白大褂，是母親留下的那件，已經泛黃。診桌上的青瓷杯冒著熱氣，似乎還能看到母親在問診間隙輕呷一口清茶的沉靜與淡然。
“第一重試煉，就從這里開始。“梅螢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這是你最熟悉的地方，也是最需要面對的記憶。“
蓮曦環顧四周，一切都和現實中的診所一模一樣，卻又微妙地有些不同。診桌上的紫砂文具擺放的位置一絲不差，連那本厚重的醫書翻開的頁碼都分毫未變。藥柜上那些玻璃瓶似乎比平時更加通透，每一味藥材都散發著淡淡的光暈。那是母親特意定制的玻璃瓶，瓶身上的文字清晰可見。
貼在瓶子上的標簽寫著各種藥名，清秀的字跡是母親的手筆。那一筆一畫都帶著溫柔的力量，如同母親的叮囑，穿越時光。蓮曦記得，每個標簽都是母親親手寫的，寫完后還要仔細端詳，確保字跡工整清晰。“這是給病人的承諾，“母親說，“一定要認真對待。“此刻那些筆畫卻像是會呼吸般，在晨光中輕輕顫動。
“叮咚叮咚“，懸掛在門口的銅鈴輕響，那是曾被母親治愈的病人送來的感謝禮物。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扶著孫女走了進來。蓮曦一眼就認出了她們，這是診所的老主顧，張婆婆和她患有哮喘的小孫女。小女孩穿著粉色的小褂子，臉色有些發白，呼吸間帶著細微的喘息。陽光照在她們身上，映出一長一短兩道影子。
“大夫，小蘭又犯病了。“張婆婆的聲音里充滿擔憂。蓮曦下意識地走向醫案桌，那張百年老樟木打造的桌子上布滿歲月留下的痕跡。她的手剛要觸碰脈枕，突然愣住了——這情形太過熟悉，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時也是這樣一個晨光熹微的早晨，也是這樣一對來看病的祖孫，只是把著脈的人是......
“怎么了，大夫？“張婆婆的關切打斷了她的思緒。
蓮曦回過神來，輕輕搭上小女孩的手腕。指尖下傳來的脈象分明：浮數有力，略顯急促，在皮膚表層跳動，像是一條不安分的小溪。這是典型的風寒犯肺，導致哮喘發作的脈象。她剛要開口，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遇到這樣的癥狀，要記住'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
是母親的聲音，那么清晰，仿佛就在耳畔。蓮曦心頭一震，“媽媽“二字幾乎要脫口而出。她努力穩住心神，快步走到藥柜旁取出一個藍布針包，“我先給小蘭扎幾針，能快些緩解癥狀。“這針包是母親留下的，繡著細密的祥云紋樣，里面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各式銀針。“天突、肺俞、定喘......“蓮曦一邊默念著穴位名，一邊利落地下針。每一個穴位的位置都那樣準確，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指引。她記得母親說過，這三針是治療哮喘的要穴，輕輕捻動間，便能使氣道舒展。小蘭原本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銀針在燈光下閃著微光，蓮曦的手法輕柔而嫻熟，恰似當年母親為病人施針時的模樣。
施針完畢，蓮曦站起身走向老藥柜。取藥、稱量、包裝，每一個步驟都仿佛刻在骨子里。手中的銅秤是母親用了二十多年的老物件，秤桿上的刻度已經磨得有些模糊，卻依然準確。當她的手觸碰到那些藥材時，每一味藥都似乎在訴說著什么。麻黃入手時微微發澀，性溫辛，發散風寒；紫蘇的葉片帶著細密的絨毛，理氣和中；炙甘草色澤金黃，和中調藥.....伴隨著母親諄諄教的聲音，每一味藥材的特性在腦海中浮現。那些曾經以為被遺忘的細節，此刻卻清晰得讓人心痛。
“張婆婆，“蓮曦將包好的藥遞過去，聲音有些發澀，“記得一定要按時服用。““放心吧大夫，“張婆婆接過藥包，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你和你母親一樣細心。說起來，你和你母親連包藥的手法都一模一樣。“
蓮曦愣住了，手中還保持著遞藥的姿勢：“您......認識我母親？“心跳突然加快，這些年來，她很少遇到能說起母親往事的人。
“當然認識。“張婆婆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目光中帶著一絲懷念，“那時候你還小，剛到這張桌子邊高，總是跟在你母親身后，學她給病人把脈。有時候站累了，就坐在那邊的小板凳上看醫書。你母親總說，你天生就是個學醫的材料，將來一定能繼承她的醫術，救死扶傷。“
一股熱流涌上眼眶，蓮曦急忙別過臉去。為什么？如果母親真的這樣期待她繼承醫術，為什么又要拋下她離開？這些年，這個問題一直在折磨著她。每次看到藥柜上母親的筆跡，都像一根根刺，深深扎在心里。
張婆婆眼神變得深遠，“那年我女兒，就是小蘭的媽媽，得了重癥哮喘，眼看就要不行了。是你母親連夜趕來，在大雨里走了兩個鐘頭，硬是把人給救回來了。“老人說著，輕輕撫摸小蘭的頭發，“這孩子啊，偏偏也遺傳了這個病根子。這哮喘病跟著我們家的血脈過了三代。我女兒總念叨著你母親的好。她常說，這條命是你母親給的，一定要好好活著。“臨走時，張婆婆突然回頭，對蓮曦說“孩子啊，人這一輩子啊，有些事看似是失去，實際上是另一種形式的守候。就像你母親，雖然人不在了，但她的醫術，她的愛心，不是都在你身上延續著嗎？“
這句話仿佛一把鑰匙，打開了蓮曦心底某個塵封已久的角落。恍惚間，她似乎看到小時候，母親站在藥柜前一邊配藥，一邊緩緩說著：“這味藥雖苦，卻能止咳化痰；那味藥性溫，能暖心開胃……“當時的她年紀太小，只記得油燈下母親認真的側臉，和那件散發著藥香的白大褂。原來從那時起，母親就在為她樹立著醫者的典范。
“蓮曦，“梅螢的聲音適時響起，“你知道為什么第一重試煉會出現在診所嗎？“蓮曦搖搖頭，擦去眼淚。
“因為這里承載著最多關于你母親的記憶，也是你最需要面對的地方。“梅螢走到藥柜前，輕撫著那些藥材，“接下來的日子，你要在這里重新經歷那些被遺忘的片段。每一味藥材都是一段故事，每一個方子都是一份傳承。你以為自己在逃避這些回憶，其實它們一直都在，只是被你刻意封存在內心深處。“
正收拾著藥臺，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掠過藥柜最上層。那里整整齊齊擺著幾個未拆封的紙包，是母親留下的幾張老方子。這些年她一直按著外面的標簽用藥，卻從未仔細翻看過里面的內容。那些泛黃的紙包上，依稀可見母親工整的字跡，像是還有話要說。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蓮曦望著這熟悉的暮色，想起母親常說的一句話：“夜診最考驗大夫，病人來得急，癥狀來得重，一個判斷就可能關系到一條生命。“
風鈴聲又一次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暮色中，一道人影站在門口。她知道，屬于這個夜晚的考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