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時控驟然更迭,兩旁的樹影與面前的山路漸漸模糊,濃霧散盡后,蓮曦又回到了幽深的鏡廊中,一道朦朧的光影正在一側的鏡中微微顫動,蓮曦舉步邁入,眼前的景象突兀地轉換為一座石砌的庭院。庭院中央,一尊古老的石像靜靜佇立,胸前掛著一枚熟悉的玉佩,正是蓮曦手中那枚“歸真”之玉。石像底座刻著一行篆體文字:“相承者,心火不滅,薪火相續。”
蓮曦走近石像,發現玉佩發出柔和的光芒,映照著庭院周圍逐漸變化的景象。一幅幅似真似幻的畫面浮現在空中:母親獨自背著藥簍攀上陡峭的山崖;燈光下,她俯案記述草藥特性;風雨交加的夜晚,她站在診所門口,望著年幼的蓮曦,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
“這就是你母親的傳承,”梅螢的聲音從背后響起,“可傳承從不止于接受,它需要付出代價?!喑小傅脑嚐?,將檢驗你是否有資格背負這份使命?!?/p>
蓮曦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我準備好了。”
庭院中央的玉佩懸浮而起,光芒照亮了一個古老的藥柜。藥柜上貼滿了母親的字跡,但當蓮曦試圖翻找時,發現抽屜內空空如也。柜子上方隱約浮現出文字:“草藥未全,心火難續。一味遺失之藥,唯心可尋?!?/p>
突然,一道石門在庭院側邊緩緩開啟,露出一條通往密林的小路。蓮曦緊握玉佩,踏入小路,四周霎時變得陰森,林中彌漫著淡淡的草藥香,卻辨不清方向。
“你需要找到一味遺失的草藥,并用它去治愈生靈。”梅螢的聲音在耳畔低語,“但記住,草藥不僅是物質,更是一種情感的延續。用心去感受它們?!?/p>
蓮曦踏入密林深處,四周的光線漸漸暗淡下來,只剩下隱約的冷風穿過枝葉發出的“沙沙”聲。樹影交錯間,一片開滿細小白花的植株吸引了她的注意。那花在幽暗中散發著微弱的光暈,花瓣薄如蟬翼,似有生命的脈動。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苦香,令人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她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準備采摘第一片葉子。剛觸碰到植株,突然,一股尖銳的疼痛從指尖傳來,她的手指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抬手一看,指尖滲出一滴鮮紅的血珠。
“竟然會刺人……”蓮曦自語,心里涌起一陣莫名的悵然。她環顧四周,發現這片植物竟似在隨著她的動作而顫動,如同生物一般有意識地拒絕她的接近。
每當她靠近時,植株的影子都會晃動起來,模糊的線條竟漸漸凝聚成一個人形——那是一位蒼老的身影,低垂著頭,語氣緩慢而低沉:“你為什么要采摘我?”
蓮曦怔住,抬眼看去,那影子雖然模糊,卻帶著某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感。她想開口解釋,卻感到喉嚨發緊,話語梗在口中。
“你了解我的痛苦嗎?”那人形影子再次開口,聲音中帶著隱隱的責問,“你知曉我的苦澀,為何而生,又為何而苦?”
蓮曦的心一震,手中的動作頓時停下。影子的話像是一根長釘,刺入她的內心深處。她閉上眼,回憶起小時候,母親教她識藥時的場景:“蓮曦,幽冥草的苦味,是它的本性。它扎根在貧瘠的土地中,吸收風霜雨露,在極盡艱難的環境中積蓄力量。它的苦,不是為了讓人拒絕,而是為了提醒——只有接受痛苦,才能治愈傷痛?!?/p>
影子突然幻化成另外一個畫面,暴雨滂沱的山間,年輕的母親背著藥簍,在泥濘的山路上艱難前行。雨水將她的頭發打濕,腳下的靴子深陷泥濘,但她的步伐沒有一刻停歇。畫面中的母親停在一片幽冥草叢前,蹲下身,用沾滿泥土的手輕輕采摘一片片葉子,鮮血不停地滲出。她咬緊牙,始終沒有停下。雨越下越大,她用身體護住藥簍,艱難地站起身,順著山路一步一步向下走。母親的呼吸開始急促,肋骨像是被壓上了無形的重擔,肩膀在雨水和疲憊的重壓下愈發沉重。她的手已經無法再繼續承載藥簍的重量,腳下的泥土幾乎將她吞噬。她站不穩了,膝蓋撞向濕滑的石塊,幾乎要摔倒,但她依然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背起了藥簍,像背負著整個世界的重壓。她一步步艱難地走著,終于踏進了那個破敗的村莊。貧瘠的田地枯黃一片。這里的每個角落都彌漫著窒息的絕望——老人佝僂著身體,坐在門檻上,雙眼空洞;孩子瘦弱不堪,躲在母親懷中瑟瑟發抖。母親的身影穿梭于村中,將草藥分發給饑寒交迫的村民。有的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有人跪在母親面前哭泣:“求求您,再救救我的孩子!”母親的臉上寫滿疲憊,卻沒有拒絕。在一個破舊的小屋里,一個高燒不退的孩子蜷縮在稻草堆上,呼吸微弱。母親用布滿傷痕的雙手熬煮藥湯,將幽冥草的汁液一點點逼出,混合成溫熱的湯藥,喂入孩子的口中。孩子的呼吸漸漸平穩,母親的體力也幾近耗竭。她勉強扶住床沿,緊緊咬著嘴唇,試圖保持清醒。每個人都在依賴她——那些村民、那些需要她的病人。她艱難地站起身,去尋找藥簍中取所剩無幾的藥材,卻發現自己的手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她咬牙堅持,強迫自己走向草藥箱。渾身的寒意越來越強烈,呼吸越來越困難。母親幾乎無法再支撐自己的身體,目光漸漸失去焦點,整個人傾斜下去。她的最后一絲意識終于消失,身心的疲憊和病魔將她徹底吞噬。
蓮曦的心跳驟然加速,仿佛看到了母親的生命火光正在逐漸熄滅。她跑向這片幻影,沖進屋內,撲上去,緊緊抓住母親的手,恐懼和心痛讓她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皨寢專寢?!你醒醒!”蓮曦的聲音幾乎撕裂了空氣。淚水瞬間決堤,滑落在母親冰冷的臉上?!跋喑校喑小鄙応啬钪@一愿,迅速翻找出母親隨身攜帶在身上扉頁寫著“艾永真”名字的醫書筆錄。她按照筆錄的指引,用所剩無幾的草藥煎出最后一劑灌入母親口中。她的眼淚不斷地滴落在母親的臉上,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一分鐘?!皨寢?,醒過來……我不能沒有你?!鄙応刂?,母親的病情雖然得到了一時的緩解,但要完全康復,還需要更多幽冥草。這場瘟疫使村中病患云集,而幽冥草是最有效的治療藥材之一,母親在醫書中把它記錄為此烈性瘟疫的驗方。
無論多么艱難,蓮曦知道自己必須走出去。她不能讓母親和村民再次陷入深深的絕望。她必須要重新踏上尋找幽冥草的旅程,盡管這條路充滿了未知的危險和艱難的挑戰。
蓮曦帶著母親留下的藥簍,走進了山林的深處。雨季的山路泥濘不堪,每走一步,雙腳都會陷入泥濘中,艱難的步伐讓她的雙腿逐漸麻木。但她沒有退縮,只有堅定與焦慮交織的決心。
母親的筆記中記載,幽冥草只在極為貧瘠、荒涼的土地上生長,它是生命與痛苦的象征,是天地間承受過無盡風霜的靈草。母親曾告訴她,幽冥草的生長與生命一樣,需忍受艱難與痛楚。
蓮曦一路跌跌撞撞,手臂和雙腿被荊棘和尖銳的草葉劃得滿是血痕。她的皮膚早已被雨水浸泡得破裂,腳底的傷口也因反復行走而疼痛難忍。終于,她順著筆記的指點來到了母親曾經采摘幽冥草的地方,眼前依舊是一片荒涼的山地,生長著那些她曾經熟悉的幽冥草。那些葉子在雨中搖曳,仿佛在向她招手,又仿佛在與她對抗。
蓮曦毫不猶豫地蹲下,伸手去觸碰第一片葉子。她的手指觸及到那片葉子的瞬間,依舊傳來了熟悉的刺痛,鮮血從她的手指滲出。她深吸一口氣,繼續將手指按在葉片上,感受它所帶來的痛感,同時也感受它所蘊含的堅韌與生命力……
蓮曦帶著幽冥草回到了村莊,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稚嫩的女孩,而是成為已經肩負起母親使命的繼承者。她耐心地熬制藥湯,治愈著一個又一個痛苦的生命。母親的身體也在藥湯的滋養下逐漸恢復,從最初的虛弱中緩慢蘇醒,眼中重現光彩。
一天夜里,蓮曦睡在母親旁邊,疲憊的身體終于得以休息。她恍恍惚惚地沉入夢境。一陣輕柔的腳步聲讓她從夢中醒來,她睜開眼,看到母親的身影緩緩走向她。母親的眼中閃爍著溫暖的光芒,臉上帶著熟悉的微笑,靠近她,撫摸著她的頭發,輕聲說道:“你已經做到了,蓮曦?!彼恼Z氣中透著一股深深的安慰與驕傲,“你完成了我的第一愿——‘相承’。你不再是個稚嫩的小女孩,而是我真正的繼承者?!?/p>
蓮曦的心中一陣震動,幾乎無法呼吸。她緊緊握住母親的手,淚水忍不住滑落:“媽媽,我……我做到了嗎?”母親點了點頭,輕輕笑了:“是的,你做到了。你不僅僅繼承了我的藥道,更繼承了我背負的責任與愛。你學會了如何承受痛苦,如何在絕望中找到希望,如何用無盡的愛去救贖他人的生命?!?/p>
“但,這不是結束?!蹦赣H的語氣漸漸變得深遠,“‘相承’之愿,是要你從心底理解生命的苦與痛,承接它們,并繼續走下去。蓮曦,無論未來的路有多難,你要記住,媽媽的愛永遠和你在一起……”說完,母親回身向門口走去,蓮曦大驚,慌忙坐起來想要抓住母親的衣襟。她猛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那條布滿鏡子長廊中。而梅螢就坐在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