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談談,”王敏說。
她坐在沙發上,眼線液沿著臉頰留下了痕跡。
怎么了?
我扔下手提包,沖到她身邊。剛坐下,她就開始哭。
“發生什么事了?是李成要和你分手嗎?”
她搖了搖頭,我開始慌張。拜托,請千萬別是什么絕癥。我緊緊抓住她的手,這時我看到她的手上有個白閃閃的東西。“王敏!你訂婚了?!”
她點點頭。“對不起。我知道我們的租約還有六個月,但他希望我和他一起住。”
我盯著她看了一分鐘。她哭泣是因為這個嗎?因為她想解約?她伸手去拿紙巾,開始擦眼淚。“真的很對不起你,陳曦。我知道我現在搬走很不合適,希望你理解。”
我靠...
“放心吧,嗯……我會沒事的。我保證。”
她抬頭看著我,眼中閃爍著水汪汪的希望和光芒。“真的嗎?”
她為什么對我有這樣的印象?我又點點頭。“是的。我不生氣,我為你感到高興。”
她擁抱著我。“謝謝你,陳曦!”她眼含淚水開始咯咯笑。當她松開我時,跳起來說:“我得去告訴李成!他一直擔心你不會讓我解約退租!”她抓起手提包和鞋子,瞬間消失在前門外。
我躺回沙發上,盯著天花板。她剛剛是在跟我演戲嗎?
我開始笑,因為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我有多么期待這一天的到來。從今往后整個房間都是我一個人的啦!
更棒的是,以后顧云舒可以隨時來我這里,不用擔心會打擾到別人了。
我最后一次和他說話是我星期六離開他公寓的時候。我們達成了交往試用期的共識。試用期內沒有任何承諾。也可以認為是正式開始戀愛關系之前的內部測試階段。目的就是想試探一下我們雙方是否都想要這樣的親密關系。現在已經是星期一晚上,我有點失望還沒有收到他的任何電話或微信消息。我在星期六分別時給了他我的電話號碼并加了微信,但我并不太懂一般正常情侶發消息的禮儀,尤其是對于試用期的關系,我好像真的好久沒有談過戀愛了。
不管怎樣,我一定要hold住,守住前線防御工事,保證敵人無機可乘,絕對不要先發消息給他。
我決定用翻看以前寫的日記來打發時間。我可不想像古代后宮的苦逼嬪妃一樣,天天就是在傻不拉幾地苦等那個男人來翻自己的牌。如果哪一天我真的穿越到那個時代,那個身份,那我也肯定會是那個時代一個獨樹一幟的新獨立女性。
親愛的林紓,
我曾祖父的名字叫陳家國。在我的一生中,我一直認為這是個很酷的名字,適合這么一個有智慧有威望的老人家。在他去世后,我在讀他的訃告。我驚訝地發現陳家國并不是他一開始的名字,他的一開始的名字叫陳曉歌,而且這個名字其實一直伴隨著曾祖父很長一段人生時光。
我剛剛在看你的名字,同時我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林紓,有沒有可能這也是你從業以后改的名字。當然,這只是我一廂情愿地猜想。
說到名字,你覺得周宇這個名字怎么樣?確實有點普通,不是嗎?
昨天我和他一起看你的節目時,我問他這個名字是誰取的。他說媽媽取的。我腦子一抽,不假思索地就跟他說,他應該去問問他媽媽為什么要給他起這個名字。他只是用余光瞄了我一眼,說:“問這個已經太晚了。”
我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他的媽媽是去世了,還是跟別的男人組成了新的家庭。我們已經做了好幾個禮拜的朋友了,我仍然對他了解不多,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沒有地方住。我本來想問他,但我不確定他是否真的信任我。他似乎對任何人都沒有信任,但是我想誰也不能怪他。
我很擔心他。這周開始變得很冷,天氣預報說下周還會更冷。如果他住的地方還沒有電,那就意味著他可能會被活活凍死。如果他凍死了,我真的會難受死。
我這周會拿一些家里的厚被子和電熱毯給他。
——陳曦
親愛的林紓,
很快就要下雪了,所以我今天決定去收割我的花園。我已經拔掉了蘿卜,所以我只是想鋪些覆蓋物和堆肥,這本來不會花我太多時間,但周宇堅持要幫忙。
他在我盤腿坐在草地上看著他的同時,干凈利索地干完了所有的臟活累活。并不是我故意偷懶,只是他堅持要主動承擔了這些工作,所以我才讓他去做。我能看出他是個非常認真勤奮的人。我想,也許忙碌能讓他分散對某些事情的注意力,這也是他總是想要幫助我的原因。生活壓在這個少年身上的苦難,一定讓他感到非常失望和痛苦。
當他干完所有活后,他走過來,坐在我旁邊的草地上。
“是什么讓你想種東西的?”他問。我低下頭,拔了一棵雜草,開始撕扯它,思考著他的問題。
“從我十歲開始,我媽媽就經常會給我一個買一些沒有標記的小包裝的種子,里面有如何種植和照顧它們的說明書。直到它從地里長出來,我才能知道自己種了什么。每天放學后,我都會直奔后院查看進展。這讓我有了一種很美好很強烈的期待。種東西感覺像是一種獎勵。”
我能感覺到周宇在盯著我,于是他問:“獎勵是什么?”
我撇撇嘴。“如果我以正確的方式和最真摯的感情來愛護培育我的植物。植物也會根據你給予它們的愛來回報你。如果你對它們殘忍或忽視它們,它們就不會給你任何回報。但如果你以正確的方式照顧和愛護它們,它們會以蔬菜、水果或花朵的形式回報你。”我低頭看著我手中撕扯的雜草,已經被我撕的七零八碎。我把它卷起來,握在手里,像無盡的天空扔去。
我不想看周宇,因為我能感覺到他在盯著我,所以我只是望著那清澈高遠的天空和柔軟潔白的云朵。
我瞥了他一眼,他盤腿坐著,帶著好奇的目光看著我。在那一刻,我意識到他可能是我有過的最好的朋友,而我們幾乎對彼此一無所知。我在學校有朋友,但由于某些顯而易見的原因,他們從來不被允許來我家。我媽媽總是擔心我爸爸會隨時突然大爆發,關于他的暴行可能會傳出去。所謂家丑不可外揚,這是我媽說的。我也從來沒有真正去過別人的家,因為我爸爸不想讓我去朋友家過夜,我想可能是因為他怕我可能會看到一個人格正常,具備正常人性的丈夫和父親原來是這個樣子的,一個正常的丈夫和父親和父親原來應該這樣對待他的妻子和兒女。他可能想讓我相信他對我母親的待遇是正常的。
周宇是我唯一一個曾經走進我家里的朋友。他也是第一個知道我有多喜歡攝影和種植花草的朋友。
“我們很像,”他說。
我目光掃向他。“你和我?”
他搖了搖頭。“不,是植物和人類。植物需要以正確的方式被愛才能生存,人類也是。我們從出生開始就依賴父母愛我們,才能活下來。如果我們的父母給予我們正確的愛,我們就會變成更好的人。但如果我們被忽視……”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眼神中浮現出一絲悲傷。他在膝蓋上擦了擦手,試圖清理一些泥土。“如果我們從小被忽視,我們最終就會無家可歸,長大以后也無法去做任何有意義的事情。”
他的話像一團厚厚的棉絮,讓我心里堵得慌。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真的這樣看待自己嗎?
他準備要起身,但在他起身之前,我叫了他的名字。
他又坐回了草地上。我指著院子左邊圍欄旁的一排樹。“你看到那棵樹了嗎?”在那一排樹的中間,有一棵比其他樹都要高的樹。
周宇瞥了一眼,目光一直延伸到樹頂。
“它是自己長出來的,”我說。“大多數植物確實需要很多照顧才能生存,但有些東西,比如樹,足夠強壯,可以僅靠自己生存,而不依賴其他人。”
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試圖表達的意思,但我只想讓他知道,我覺得他有足夠的力量去面對生活中的一切。我對他并不熟悉,但我能看出他是一個堅韌的人。如果我處于他的境地,我覺得我根本無法像他一樣如此堅強,如此勇敢地面對生活。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那棵樹。過了很久他才眨了一下眼。當他終于眨眼時,他只是稍微點了點頭,然后低下頭看著草地。我以為他嘴角抽動,是要皺眉,但實際上他卻露出了一絲微笑。
看到這個微笑讓我心里一震,仿佛剛從沉睡中驚醒。
“我們很像,”他說,重復著剛才的話。
“植物和人類?”我問。
他搖搖頭。“不,是你和我。”
我倒吸了一口氣,我就木然地坐在那里,感覺氣氛有一點尷尬和安靜,他站起身。轉身,像是要走回家。
“周宇,等一下。”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指著他的手說:“你要不要先去我家洗個澡?”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手,然后又低頭看著沾滿泥土的衣服。
“可以嗎?”我笑著點頭。他輕聲笑了笑,然后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坐在我身邊,開始把手里的泥土擦在我身上。我們開始打鬧嬉戲,笑得酣暢淋漓,。
幾分鐘后,我們倆都躺在地上,氣喘吁吁,依然在笑。他終于站起身來,把我拉起來,因為他知道如果想在我父母回家之前洗個澡,就不能浪費時間。他進了衛生間,而我在水槽旁洗手,然后靜靜地站在那里,想起他之前說的“我們很像”是什么意思。
那是在夸我嗎?聽起來確實像。難道他在說他覺得我也很堅強?因為我大多數時候都覺得自己并不堅強。而在那一刻,光是想到他的處境和那些哀傷的神情,就已經讓我感到內心無比地脆弱。
我還在想我能把他藏多久不讓我的父母知道。他在那所房子里能待多久。杭州的冬天寒冷得讓人難以忍受,如果沒有電,沒有厚被子,沒有電熱毯,他可能捱不過這個冬天。
杭州冬天的最低氣溫通常在0℃左右,但有時候會降到-5℃或更低,尤其是在一月份是最冷的時候。杭州的冬季雖然不像北方那樣寒冷,但濕度很高,實際體感溫度會顯得更冷一些。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去尋找我能找到的所有備用厚被子和電熱毯。打算在他洗完澡后給他,但現在已經五點了,他洗完澡便匆忙離開了。
明天會把它們給到他。
——陳曦
親愛的林紓,
郭德綱真是太搞笑了。我不確定你是否曾在節目中邀請過他,因為我得承認自你上電視以來我可能錯過了一兩集,但如果你從未邀請過他,你應該考慮一下。你有沒有看過德云社的相聲?我建議你去看看。我覺得你們兩個人搭檔主持節目一定會非常精彩。
我只想說聲謝謝。我知道你開這個節目并不只是為了搞笑,但有時候感覺就是這樣的。有時候我的生活讓我覺得我失去了微笑或大笑的能力,但我打開你的節目時,不管我當時心情如何,在節目結束時我的心里總會感到好受一些。
所以,嗯,謝謝你。
我知道你可能想要了解一下周宇的情況,我馬上就會告訴你。但首先我需要告訴你昨天發生的事。
我媽媽在當地一所小學當助教。那里離家有點遠,所以她總是到五點鐘才回家。我爸爸在離家5公里的地方工作,所以他總是在五點鐘后就到家了。
我們有一個車庫,但因為空間有限,只能停一輛車。我爸爸把車停在車庫里,而我媽媽的車停在車道上。
好吧,昨天我媽媽比往常稍微早一點就回家了。當時周宇還在我家客廳,我們快看完你的節目時,我聽到車庫門打開的聲音。嚇得他虎軀一震,嗖的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像一陣風從后門竄出去了,我急忙在客廳里收拾我們的飲料罐和零食。
昨天中午開始下大雪,我媽媽有很多東西需要搬進來,所以她把車停在車庫里,這樣就可以通過廚房門把所有東西搬進來。都是一些辦公用品和一些雜貨。當我正在幫她把東西搬進來的時候,我爸爸開車駛入車道。他開始按喇叭,因為他看到我媽媽把車停在車庫里,他就很生氣。他開始暴怒,對著媽媽破口大罵,要她馬上挪車,而不是等她卸完貨后再挪車。
總之,當他開始瘋狂按喇叭時,我媽媽的眼中露出了真正的恐懼,她讓我把她的東西拿到桌子上,然后她去挪車。
我不確定她回到外面時發生了什么。我聽到了低沉的撞擊聲,然后聽到她尖叫,不,是慘叫!于是我趕緊跑到車庫,想著她可能是在雪地上滑倒了。
林紓……我真的不想繼續向你描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我打開車庫門,沒看到我媽媽。只看到我爸爸在車后面做著什么。我走近了一步,才明白我為什么看不到我媽媽。他把她壓在車蓋上,手狠狠掐著她的脖子。
媽媽的頭發凌亂地散落在車蓋上,整個臉都在不停地抽搐。苦苦哀求的聲音也因此顯得斷斷續續。光是想起這一點我都快哭了。他在對她肆意大吼,目光中充滿仇恨和暴戾。說什么對他工作有多辛苦沒有尊重。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么生氣,因為我只聽到媽媽在苦苦掙扎中無法呼吸的靜默。接下來的幾分鐘一片模糊,但我知道我開始對他尖叫。我跳到他的背上,開始打他的頭。
然后我的眼前一黑,我的世界眼前一黑。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我猜他把我摔下來了。我只記得上一秒我還在他背上,下一秒我就倒在地上,額頭疼得厲害,鮮血從我的頭頂流了下來。媽媽坐在我身邊,扶著我的頭,撕心裂肺地呼喊著我的名字。她四處尋找爸爸,但他已經不在了。他開車離開了。
我媽媽給了我一塊抹布,讓我捂住頭,好幫我先止住血,然后她扶我上了她的車,開車帶我去醫院。在去的路上,她只對我說了一句話。
“如果醫生問你怎么受的傷,你就說你是在雪地上滑倒了。”她這么說時,我只是呆呆地望著窗外,眼淚奪眶涌出,軌跡與血痕交錯。我以為這次的事情,絕對會成為壓垮媽媽心理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一定會下定決心離開那個男人,因為他不止傷害了她,還傷害了我。然而,剛剛在她跟我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那一刻我意識到,她永遠不會離開他。那一刻我心底的絕望,像漫天的海嘯,像排山倒海般的烏云,一瞬間淹沒了我生命里所有的光。
我額頭上縫了九針。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那時我到底撞到了什么,但這并不重要。我只知道,是誰給了我這個傷疤,而那個人甚至都沒有留下來查看我的情況。他只是把我們兩個丟在車庫的地板上就離開了。
我很晚才回到家,到家后直接倒頭就睡著了。
今早當我走去公交車站時,我盡力試著不去直視周宇,以免他看到我的額頭。我把頭發整理好,這樣他就看不太出我的傷口,他一開始確實也沒有注意到。當我們在公交車上坐在一起時,我們放東西在地上時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像冰一樣寒冷,那股冰冷的寒意像積壓已久的洪流,洶涌著,咆哮著,透過手指沖進了我的心臟,迅速灌滿了我的五臟六腑。
那時我才意識到我忘了給他昨天準備好的厚被子和電熱毯,因為我媽媽比我預期的早回家。車庫里發生的那起事件幾乎占據了我所有的思緒,我完全把他的事給忘得一干二凈。昨天整個晚上都在下雪結冰,而他在那所房子里黑暗中獨自待著,蜷縮著,堅持著,咬著牙挺到天亮。
我一下握住他的手,說:“你是不是很冷?”
他沒有說什么。我開始用我的手搓揉他的手,讓他可以感受到哪怕一絲的溫暖。我把頭靠在他的肩上,然后最尷尬的事發生了,我竟然開始哭了,眼淚不如昨天的苦澀,但卻很肆虐。在天寒地凍的季節,我至少可以住在有電有水有厚被子有電熱毯的房子里,在我受到傷害的時候,至少還有媽媽會不顧一切地保護我。而我旁邊的這個男孩子,他什么也沒有,只有他自己。一路摸著黑渡過暗河,迎面是刺骨的寒風,腳下是冰冷的河水,每一天每一刻都是嚴酷的考驗,就算是像他這樣堅韌的少年也會害怕和受傷。我對昨天發生的事情感到非常沮喪,然后又因為忘了給他拿厚被子和電熱毯而感到愧疚,這一切在去學校的路上都讓我情緒崩潰了。他沒有說什么,只是把手從我手中抽出來,讓我停止揉搓,然后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我們就這樣坐著,頭互相靠在一起,他的手疊在我的手上,悲傷彌漫在那條前往學校的路。
如果這不是那么傷心,我可能會覺得這很甜蜜。放學回家的路上,他終于注意到了我的頭。
老實說,我已經忘了這件事。學校里沒有人問我,當他在公交車上坐在我旁邊時,我甚至沒試圖用頭發遮掩。然后他直視著我,問:“你頭怎么了?”
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我只是用手指碰了碰,然后望向窗外。我一直在努力讓他更信任我,希望他能告訴我為什么沒有地方可以住,所以我不想對他撒謊,但也不想告訴他真相。
當公交車開始啟動時,他說:“昨天我離開你家后,我聽到那邊發生了什么。我聽到吼叫聲,我聽到你尖叫,然后我看到你爸爸離開。我本來想過來看看你,確認你一切都好,但當我走過去時,我看到你媽媽抱著你上了車,然后開車離開了。”
他一定聽到了車庫里的爭吵,還看到了媽媽帶我去縫針。我不敢相信他來了我們家。你知道我爸爸如果看到周宇穿著他的衣服會做什么嗎?我真的很擔心,因為我不覺得他知道我父親會做出什么可怕的行為。
我看著他說:“周宇,以后你千萬不要在我爸媽在家的時候來我家!”
他變得很安靜,然后說:“我聽到你叫的很大聲,很無助。”他說這句話時,仿佛在說,對于他來說,我處于危險之中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
我感到內疚,因為我知道他只是想幫忙,但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失控。
“我只是在雪地里摔倒了,”我對他說。說完這句話,我就感到對撒謊感到內疚。他看起來有點失望,因為我想我們都知道那并不是簡單的摔倒。
然后他拉起襯衫的袖子,伸出手臂。
林紓,那一刻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他的手臂上布滿了各種各樣的傷疤。有些傷疤看起來就像是有人用香煙燙了他的手臂。
他把手臂轉過來,讓我看到另一側也有。“我以前也經常摔倒。”然后他把袖子放下,不再說其他話。
有一瞬間,我想告訴他不是那樣的——我爸爸從來沒有傷害過我,他只是想把我推開。但我意識到我還是會選擇我媽媽跟我說的借口。
我感到有點尷尬,因為他知道我家發生了什么事。在接下來的公交車上,我一直盯著窗外,因為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
我們到家時,媽媽的車停在那兒。當然是在車道上,而不是車庫里。
這意味著周宇不能過來和我一起看你的節目。我本想告訴他我會晚些帶厚被子和電熱毯給他,但當他下車時,他甚至沒有和我說再見。他只是開始朝街道走去,像是生氣了一樣。
現在天黑了,我在等我父母入睡。然后我會給他送厚被子和電熱毯過去。
——陳曦
親愛的林紓,
有些時候,你有沒有和我一樣,會感到徹底的無助。
你有沒有做一些你知道是錯的,但同時也是對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向你表達才能更清楚。
我是說,我才十五歲,肯定不應該讓陌生男孩子在我的臥室過夜。但如果一個人知道有人需要一個地方住,作為一個人難道不應該幫助他們嗎?
昨晚我父母睡著后,我偷偷從后門溜出去,給周宇帶去了那些厚被子和電熱毯。我帶了一個手電筒,因為外面很黑。雪還在猛烈地下著,所以等我到達那座房子時,已經凍得瑟瑟發抖了。我敲了敲后門,他一開門,我就趕緊推開他進了屋子,想避開寒冷。然而……我并沒有擺脫寒冷。實際上,房子里面比外面更冷。我還拿著手電筒,照了照客廳和廚房,發現那里居然什么東西都沒有!
沒有沙發,沒有椅子,也沒有床墊。我把厚被子和電熱毯遞給他,繼續四處張望。廚房的屋頂上有個大洞,風雪正源源不斷地灌進來。當我把光照向客廳時,我看到他的一些東西堆在角落里。他的背包,還有我給他的背包。還有我給他的一些東西,比如我爸爸的衣服。地上還有兩條毛巾,一條可能是他躺的,另一條是他蓋的。
我用手捂住了嘴巴,因為我太震驚了。他已經在這樣的環境里住了將近一個月!
周宇把手放在我的背上,想把我送出門。“你不該過來的,陳曦,”他說。“你會凍壞的。”就在那時,我抓住了他的手,說:“你也不該在這里。”我開始拉他一起走出前門,但他猛地把手抽了回去。我說:“你今晚可以睡在我房間的地板上。我會鎖上我的房門。你不能再睡在這里。太冷了,你會得肺炎死掉的。”
他看起來像是一個迷了路的小鹿,慌慌張張,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回頭看了看自己在客廳的地方,然后輕輕點了一下頭,說:“好吧。”
所以你告訴我,林紓。我讓他昨晚睡在我房間里,難道我錯了嗎?我不覺得這有什么錯。這感覺是正確的事情。但如果我們被抓到,我肯定會惹上大麻煩。他睡在地板上,所以這并不是什么不正當的事,只是我給他一個溫暖的地方睡覺而已。
昨晚我還對他了解了更深了一些。當我偷偷帶他從后門進到我房間時,我鎖上了門,在我床旁邊的地板上給他鋪了個床。我定了早上六點的鬧鐘,告訴他必須在我父母醒來之前離開,因為我媽媽有時早上會來叫醒我。
我爬上床,挪到床邊,這樣我們可以一邊聊一會兒,一邊看著他。我問他覺得自己會在那里待多久,他說他也不知道。然后我問他是怎么落到這種境地的。臺燈還亮著,我們壓低聲音說話,但當我問到這個問題時,他突然安靜了下來。他只是用手枕著頭,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后他說:“我從來沒見過我的親生父親。他從來沒關心過我。一直以來只有我和我媽媽,但她五年前再婚了,嫁給了一個不太喜歡我的人。我和那個男人經常吵架。幾個月前我十八歲了,我們大吵了一架,他就把我趕出了家。”
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不想再多說什么。但隨后他又繼續講了下去:“從那時起,我一直住在一個朋友家里,但他爸爸工作發生了調動,他們搬走了。當然,他們不可能帶上我。他的父母當時只是好心讓我住在他們家,我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我告訴他們我已經跟我媽說好了,我會搬回家。他們離開的那天,我沒有地方去。所以我回到家,跟我媽說我想在畢業前搬回來住。可她不讓我回來,說這樣會惹我繼父不高興。”
他轉過頭,看著墻壁。“于是我就四處游蕩了幾天,直到看到那座房子。我想我就暫時住在那里,等有什么更好的機會或者等我畢業。我已經決定報名去當兵,明年八月就去。所以我只要堅持到那時候就行。”
那還要等七個月呢,七個月!
當他講完這些時,我眼里已經滿是淚水。我問他為什么不找人幫忙。他說他試過。他說有人給了他附近福利院的電話。聯系到那家福利院,實際上是一個簡易收容所,里面只有幾張床,而且離學校太遠了,如果他想每天上學,走路去那里根本不現實。
我像個對這種情況一無所知的天真女孩,問道:“難道沒有其他選擇了嗎?你不能告訴學校班主任你媽媽不讓你回家嗎?”
他搖搖頭。他曾經去試著找一些零工打,一直在找。每天從我家離開后,他就去找工作,但沒有固定地址或手機號碼可以填在申請表上,這讓他找工作變得更加困難。
我問他的每一個問題,他都有答案。感覺他已經用盡了所有努力去擺脫困境,但像他這樣的人得不到任何幫助。想到這里,我氣得瘋狂捶自己的枕頭。看到我這樣,他的眼神變得悲傷,他說:“不要傷心,又不是你的錯。”然后他伸手關掉了我的臺燈。“晚安,陳曦,”他說道。
之后我一整晚幾乎沒有睡著。我太生氣了。我甚至不知道我在生誰的氣。我只是一遍遍想著我們這個社會、這個世界,為什么要傷害這么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人們只顧著自己。也許這種情況一直如此。這讓我開始思考,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人和周宇的處境一樣。這也讓我想知道,我們學校里是不是還有其他可能無家可歸的孩子。
對于一個15歲的青少年,每天我都去上學,內心里經常抱怨和不滿,不想上學,不想被束縛,只想像風一樣自由。但我從未想過,對于某些孩子來說,學校可能是他們唯一的家。學校是像周宇這樣的孩子唯一能夠填飽肚子的地方。
現在,我越來越討厭那些富得流油的有錢人,因為他們寧愿把錢花自己奢靡的物質需求上,也不會用哪怕一分錢來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別介意啊,林紓。我知道你很有錢,但我想我并不是在說你這樣的人。我在你的節目里看到你為他人所做的一切,還有你支持的慈善事業。但我知道有很多富人非常自私。除了自私的富人,還有自私的中產階級。看看我的父母。我們并不富裕,但我們也不是窮得不能幫助別人。可是,我不認為我爸為任何慈善事業做過什么貢獻。我記得有一次我們走進超市時,有個殘疾老人在乞討。我問我爸我們能不能給他一些錢,我爸說不行,說他辛苦工作賺的錢,不會讓我隨便拿出去施舍給陌生人。他還說,那些人只是好吃懶做,才會落到這步田地,根本不值得同情。
我當時居然相信了他的鬼話。那是三年前,從那時起,我一直以為無家可歸的人都是因為懶惰或者不想像別人那樣工作。但現在我知道事實并非如此。并不是每個無家可歸的人都是自己選擇的結果。他們無家可歸是因為沒有得到足夠的幫助,是因為社會和人性的冷漠和無情。
而像我爸這樣的人才是所有問題癥結所在。他們從不想著怎么去幫助別人,而是用最壞的例子為自己的自私和貪婪找借口。
我永遠不會變成那樣的人。我向你保證,等我長大后,我會盡我所能去幫助別人。我會像你一樣,林紓。只是可能不會像你那么富有。
——陳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