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出去了。你還需要我做什么嗎？”
我從文件里抬起頭，搖搖頭。“不用，葉萱。明天見。”
她點頭走開，留下我的辦公室門開著。
梅可欣隨時都要生了，所以兩周前我就讓他回去休產假了。現在我的工作室除了專業的攝影師，還有兩個全職員工，葉萱和安妍。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個人能力有限，還是有其他原因，自從開業以來，工作室的生意時好時壞，業務量很不穩定，所以我不敢儲備太多員工。
安妍剛結婚沒幾個月，兩個星期前來找工作。實際上，他的工作態度讓我非常滿意。她總是忙得不可開交。但是她有一個跟我之前的室友一樣的習慣，喜歡不分場合地唱歌，用她們那五音不全的嗓音，根據自己當時的心情隨意編曲，完全不顧他人的感受。不過，現在這已經不算可以困擾我的事。如果我在的時候，我只需把辦公室門關上，這樣就不用聽她杠鈴般的歌聲了。
樓梯事件到現在已經快一個月了。即便云舒告訴了我他失控的病根，但是想要完全原諒他依然很難。
我一直都知道他脾氣不好。我第一次在天臺見到他時就看到了這一點。但我也看到了他和我父親之間的區別。他很有同情心。他做的事情是我父親絕對不會做的。他捐款給慈善機構，他關心別人，把我放在第一位。
我必須時常提醒自己這些事情。有時候我內心深處的那個女孩——我父親的女兒——非常固執。她時常提醒我，我不應該原諒他，我應該在第一次被他傷害的時候就果斷選擇離開。有時候我相信那個聲音。但另一方面，我知道兩個人要走到一起不難，但是要一直在一起卻需要雙方都不斷付出才有可能實現，每個人的感情和婚姻都不會十全十美，有時難免有遺憾和裂痕。無論以后好壞。我拒絕如此輕易地放棄我和他的感情。
我是一位堅強勇敢獨立的女人。雖然我一生都生活在家暴的環境中。但我絕不會變成我母親。我百分之百相信這一點。而云舒也永遠不會變成我父親。我認為樓梯事件的發生也是有它積極的一面，這樣我才能了解他的過去，我們才能一起努力。
上周我們又吵了一架。
我很害怕。我們之前的兩次爭吵都沒有好結果，而我知道這次將是檢驗我們是否能遵守協議、我能否幫助他控制憤怒的試金石。
我們在討論他的職業。他已經完成了住院醫師的培訓，并申請了一個在英國劍橋的三個月的專業進修課程。他很快就會知道自己的申請是否會被批準，但這并不是我生氣的原因。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我絕不會要求他不去。三個月對我們來說根本算不了什么，所以這并不是讓我感到不安的原因。我生氣是在他討論完劍橋之行后的打算時。
他在沒有事先和我商量的情況下，擅自接受了上海一家公立醫院的Offer，他說這家醫院的神經內科和外科均名列前茅，尤其擅長治療帕金森病、癲癇、中風、神經康復等，科室設施完善，醫療技術處于國際領先水平。他希望我們一塊搬到上海去，然后在那里定居。
他說他從來沒打算永遠留在江城。我告訴他，在我們飛往大理的航班上討論未來時，這個話題本來應該提出來的。我不能離開江城。我的母親住在這里，梅可欣也住在這里。他告訴我從江城到上海坐高鐵只需不到3個小時，我們可以隨時去探望她們。我告訴他，我的工作室好不容易才在這邊開始正常經營，我已經投入了太多時間，精力和資金。
爭吵一步步升級，我們彼此的怒氣也在不斷加劇。就在某一刻，他猛地將一瓶插滿鮮花的花瓶掃下了桌子，摔得滿地都是。我們兩人都愣住了，盯著那些散落的花，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種恐懼，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做了正確的選擇——是否真的該留下來，去相信我們能夠共同面對他的情緒問題。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打算出去一兩個小時，冷靜一下。等我回來，我們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走出門，果然，一個小時后他回來了，明顯冷靜了許多。他把鑰匙扔在桌子上，然后直接走到我面前。他用雙手托住我的臉，說：“我告訴過你我想成為自己領域中最優秀的人，陳曦。我第一次見你時就這么說過。這是我最真實的想法之一。但是，如果我必須在最好的醫院工作和讓我的女朋友寬心之間做出選擇……我選擇你。只要你快樂，我不在乎我在哪里工作。我們留在江城。”
那一刻我知道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每個人都值得另一個機會，尤其是那些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人。
自從那場爭吵已經過去一周，他再也沒有提過那件事。我感到有些內疚，仿佛在某種程度上我阻礙了他的人生規劃，但兩個人的感情是需要雙方做出妥協的。而且留在江城對我們兩個家庭的每個人來說都是更好的選擇。
說到家庭，我正好看到手機上有來自可欣的微信消息。
可欣:你在忙嗎？我現在需要你對家具提點意見。
我:十五分鐘后到。
我不知道是因為即將送貨的原因，還是因為她現在沒有工作，但我很確定這一周我在她家待的時間比在自己家還要多。我關掉店鋪，朝她的公寓走去。
......
當我走出電梯時，看到她公寓的門上貼著一張紙條。我看到上面寫著我的名字，于是把它從門上撕下來。
陳曦，
我在七樓。749號公寓。
——可欣
她在這里還有另外一個豪華公寓？我知道他們很有錢，但這對他們來說有點過于奢侈了吧。我上了電梯，按下七樓的按鈕。當電梯門打開時，我朝749號公寓的方向走去。當我到達時，我不知道自己該敲門還是直接進去。說不定這里住著別人，可能是她的某個員工。
我敲了敲門，聽到里面傳來了腳步聲。
當門打開時，我驚訝地發現云舒站在我面前。
“嘿，”我說，感到困惑。“你在這里干什么？”
他露出微笑，靠在門框上。“我住在這里。你來這里干什么？”
我瞥了一眼門旁的號碼牌，又回頭看他。“你住在這里是什么意思？我以為你和我住在一起。你一直都有自己的公寓？”我認為作為男朋友，這種事情應該早就和作為女朋友的我報備的。這屬于惡意欺騙。想到這里，我心里有點生氣，不，是非常生氣。
他笑了笑，身體從門框移開。此時他整個身體都擋住了門口，他抬起手抓住頭頂上的門框。“我今天早上剛簽了這個公寓的購房合同，所以還沒機會告訴你。”
我后退了一步。“等等。什么？”
他伸出手拉著我的手，把我拉進公寓。“歡迎回家，陳曦。”
我在門廳停下。
是的。我說的是門廳。這里有個門廳，而不是玄關。
“你買了公寓？”
他慢慢點頭，觀察我的反應。
“你買了公寓？”我重復道。
他仍然在點頭。“我買了。這樣可以嗎？我想既然我們現在住在一起，就應該住在一個空間大一點的房子。”
我緩緩轉身。當我的目光落在廚房時，我停下了腳步。廚房沒有可欣家的廚房那么大，但同樣是潔白無瑕，一樣好看。這里有一個酒水冰箱和一個洗碗機，而我自己的公寓里沒有這兩樣東西。我走進廚房，四處打量，害怕碰到任何東西。這真的是我的廚房嗎？這不可能是我的廚房。
我望向客廳，看到高聳的天花板和可以俯瞰整個江城港的巨大落地窗。
“陳曦？”他在我身后問。“沒有提前和你商量，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我轉過身面對他，意識到他在等我反應已經有好幾分鐘了。但我已經被驚得完全無言以對。
我搖搖頭，抬手捂住嘴。“不太生氣，”我輕聲說。
他走上前來，握住我的手，把它們拉到我們之間。“不太生氣？”他看起來有些擔心和困惑。“請一定告訴我你最真實的想法，因為我開始覺得也許我不應該把這個當作驚喜給到你。”
我低頭看著實木地板。是真正的實木，不是復合材料。“好吧，”我抬起頭來看著他。“我覺得你竟然瞞著我，不提前和我商量就買了這套豪華公寓，我沒辦法接受你這種獨斷專行的做法。我覺得這應該是我們一起做決定來完成的事。”
他在點頭，似乎準備要說什么道歉的話，但我還沒有說完。
“但是……我真心覺得這里實在是太完美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一切都是那么干凈明亮。我有點不太敢動，生怕會弄臟什么東西。”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我拉到他身邊。“你可以弄臟它，寶貝。這是你的房子。你可以隨便弄臟。”他一邊說一邊親吻我的太陽穴。
“我們什么時候搬進去？”我問。
他聳聳肩。“明天？我請假了。我們也沒什么東西。我們可以在接下來的幾個禮拜里買新家具。”
我點點頭，努力在腦海中理清明天的日程。既然他明天休假，那我明天也休假。
我突然感覺有點過于激動了，感覺腦子里的氧氣越來越稀薄，需要坐下來緩解一下。這里沒有椅子，但幸運的是，地板很干凈。“我需要坐下來。”
云舒扶我坐到地板上，然后他在我面前蹲下，仍然握著我的手。“可欣一直就知道你要買這套公寓的事？”我問他。
他微笑著點頭。“她太興奮了。我已經考慮在這里買一套公寓有一段時間了。在我們決定永遠留在江城后，我就直接行動了，想給你一個驚喜。她有幫忙，但她的嘴巴太不嚴了，我擔心她會在我之前就把這個事泄露給你。”
我突然意識到一件讓我激動到跳起來的事，我住在這里？那我和可欣現在成鄰居了？
他微笑著說：“我知道你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這一切，但你還沒有看到最棒的部分，我已經等不及要向你展示了。”
“快給我看看！”
他咧嘴一笑，把我拉起來。我們穿過客廳，沿著走廊走去。他打開每扇門，告訴我那些房間是什么，但連讓我進去的時間都沒有。等我們走到主臥室時，我才驚訝地發現：我們住在一套七臥七衛的公寓里，還有2個獨立的辦公室。
當他把我拉過房間時，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感受臥室的美。我們走到一面被窗簾遮住的墻前，他轉身面對我。“這里不是可以種花的地方，但如果用幾個花盆，就能差不多。”他拉開窗簾，打開一扇門，露出了一個巨大的陽臺。我跟著他走出去，心中已經開始幻想我可以在這里放多少盆栽。
“這里和屋頂平臺的景觀布置是一模一樣的，”他說。“也就是說，我們可以一直生活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場景里。”
眼前這一切混合著云舒溫柔的話語，慢慢地滲透進我的心里，在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對我的用心良苦和真心付出，眼淚不知不覺中就開始涌出。云舒把我拉到他懷里，緊緊摟著我。“陳曦，”他低聲說，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我不是故意讓你哭的。”
我在淚水中笑了笑。“我還是不敢相信我現在就可以住在這么完美的地方。”我從他懷里退開，抬頭看著他。“咱們家很有錢嗎？你怎么買得起這么完美的房子？”
他笑了。“別忘了你男朋友是一個神經外科醫生，他還是有一定的經濟能力的。”
他這句話讓我哭笑不得。然后我們迎來了我們的第一個客人，因為有人開始敲門。
“我的老妹來了，”他說。“她在走廊等了很久了。”
我跑到前門，打開門，我們兩個抱在一起尖叫，像兩個大傻子一樣又蹦又跳。
我們在新公寓里度過了一晚。我們點了外賣，于波也下樓來和我們一起吃。我們家里現在還沒有桌子和椅子，所以我們四個人坐在客廳的地板上，直接從外賣盒里吃。我們聊著怎么布置裝修買家具，聊著要一起定期組織外出活動，聊著可欣即將臨產的準備和計劃。
這一晚，我們在一起有說有笑，聊了很多，直到深夜。
我迫不及待想告訴我媽媽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