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穿梭在地下二層的長廊中。
“地下二層曾經是倉庫。對比一層來說,二層更狹窄一點,但也更安全。多虧了袁浦,整個醫院的通風系統還算能運行,至少讓空氣不至于太差。而且——”裴頓了頓,指向墻角的金屬管道,“儲水系統奇跡般地還能用,我們有穩定的水源,這是目前最寶貴的資源之一。”
莫歡晴嘲弄地笑了笑:“水是有了,但別指望有熱水澡。”
蔚藍沉默了片刻,視線掃過墻壁,那上面仍然殘留著一些褪色的標志——諸如“藥品間”“器械室”“副食品庫房”等字樣,還有幾個破損的標識牌隨意地倒在地上。燈光昏暗,空氣中彌漫著隱約的霉味。
“那上面呢?樓上還有其他人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樓上?”莫歡晴挑了挑眉,“我們偶爾會去找物資,不過那里被摧毀得差不多了。”
“整個醫院只有地下室勉強能用。”袁浦臉色陰沉地補充道,“這兒確實是我們能找到的相對安全的藏身點。只要沒有人帶來什么重傷傷員,就不會有涌魘能找到這里。”
蔚藍的心頭一緊,她明白袁浦說的是誰。?
莫歡晴看著蔚藍微微發白的臉色,輕笑了一聲:“歡迎來到你的新‘家’。希望你比上一批人更耐得住寂寞——或者說,更耐得住恐懼。”
“你們回來了。”
一個瘦弱的女孩從角落的房間中走了出來,齊劉海下有一雙明亮而略帶怯意的大眼睛,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肩上。她的小身板藏在一件略顯寬大的灰色針織衫里,袖口處露出纖細的手腕,仿佛稍一用力就會折斷。女孩看起來比蔚藍還小一點。她緊抱著一個便攜式電子終端,有些局促不安,似乎不習慣與人接觸。
“這是盛夏,我們的聯絡人。”裴解釋道,又轉頭安撫女孩,“盛夏,這是蔚藍,我們的新成員。”
盛夏看了蔚藍一眼,小聲說道:“你想查任何東西,都可以來找我。”
“盛夏之前是研究中心的程序員。沒有她,我們別說找到這個避難所,就連凈水設備都用不了。”米拉補充道,“也是她找到了噬體的致命弱點。”
蔚藍有些驚訝,無法想象眼前這個看起來靦腆至極的女孩,竟是支撐整個避難所運轉的核心力量。
“夏夏,端點的信息有什么變化嗎?”莫歡情借略勝一籌的身高優勢,探頭探腦地看向她手里的電子終端,“聽說南部2級區的端點停止運行了。”
盛夏低頭飛快地劃動了幾下,投射出一幅數據畫面:“根據剛才的波段信號,我解碼了污染擴散的動態范圍......二級區的藤蔓向北擴散了2.8公里。”
她的嗓音甜甜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怯,但專注于分析時,原先的局促和內斂又被徹底掩蓋。
“現在檢測出的端點依然是五對,東部到南部有一對,南部到北部兩對,北部到東部兩對。”盛夏微微一頓,“但南北的兩對全部失去了信號。”
“我們明天去看看嗎?至少要查出是什么原因。”米拉看向莫歡情,后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就你們兩個去嗎?”裴擔憂地發問。
米拉微微一笑:“去勘察一下而已,一天之內就可以回來,不用擔心。”
“裴兄,”莫歡情拍了拍裴的肩,露出一個謎之微笑,“這是我們戰斗組的事,你就安心在家帶孩子吧。”
一旁的盛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袁浦和米拉也少見的沒憋住。裴撓了撓頭,神情放松了些許。
“請問......我可以幫上什么忙嗎?”蔚藍小聲地問了一句。
米拉看了她一眼:“你只要好好呆在家里就行。”
蔚藍愣了一下。
“你能力的觸發機制我們還沒弄清楚呢。”莫歡情伸手摸了摸蔚藍的頭,“萬一你像第一次那樣暈過去怎么辦?現在不是冒險的時候。”
“但我可以......”蔚藍想要爭辯,卻被米拉打斷:“她是對的。需要戰斗的時候,一秒鐘的疏忽都有可能導致喪命。如果你突然失控,我們沒人有時間顧得上你。”
“可我不能一直待在后面。”蔚藍攥緊了拳頭,聲音有些發顫,“你們救了我,我也想做點什么......”
“你會有機會。”盛夏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柔聲開口,比其他人多了幾分寬慰,“不過我們得先確保你安全。等弄清楚你的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談戰斗的事。”
裴靠在墻邊:“安全區還有地方可以搜尋物資。你可以和我、袁浦一起去。”
“有哪些物資?”蔚藍下意識地問。
“食物、水,甚至武器,能用的都得找出來。”莫歡情解釋道,“我們的人快吃完儲備糧了。別小看這活,它比你想象的重要得多。”
蔚藍點了點頭。她明白,現在強行跟著戰斗組只會給她們拖后腿。
“行了,那明天就分頭行動。”米拉看向蔚藍,“以后你和盛夏一間房。我和歡情的房間就在你們隔壁。”
蔚藍和盛夏同時點了點頭。
夜色漸深,地下室的老舊燈管發出微弱的嗡鳴聲。蔚藍跟在盛夏身后走進一間房,房間不大,擺放著兩張簡陋的鐵架床,墻面上貼著泛黃的警告標語,角落里堆滿了工具和終端配件。盛夏動作麻利地從床邊挪開一堆雜物,讓出一個空位:“這里就是你的了。抱歉亂了點,我平時不大整理。”
蔚藍搖搖頭,放下裴給自己準備的生活用品和床單被罩,看了看周圍:“已經很好了,謝謝你。”
盛夏微微笑了一下,沒再說話,坐在桌前打開了終端,藍色的光芒照亮了她的側臉。
“盛夏,雖然很打擾,但我聽米拉說你之前是A城研究中心的......”蔚藍坐到床邊,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心中的疑惑,“廢土山把五大區隔開的事情,和我們現在的處境有關嗎?”
盛夏正在桌邊檢查電子終端的程序,聽到這話,抬頭看了她一眼:“你也知道廢土山的事?”
“嗯。”蔚藍點點頭,“我之前自己查過一些......小時候學歷史的時候也聽過,說是為了建造人工綠地,積年累月才堆出來的污染廢土。不過,那時候沒人說廢土里還有輻射和重金屬殘留。”
盛夏苦笑了一下:“當然不會說,那些真相不是普通人能接觸到的。現在回頭看,廢土山才是A城最深的傷疤。它隔開了五大區,更把整個A城和外界徹底封死了。”
蔚藍眉頭微蹙:“可還有通信網絡可以聯絡外界吧?為什么現在連通信也斷了?”
“那是很久以前了。”盛夏的語氣帶著些許哀愁,“準確地說,噬體剛出現的時候,A城外界的通信就漸漸變得斷斷續續。到后來,不知道是設備故障還是人為切斷,整個A城就完全與世隔絕了。現在我們只能靠聯絡人和少量的短波通訊維持內部聯系,至于外界......沒人再聯系過我們。”
蔚藍怔住了,眼神中透著不安:“那外界的人......會不會已經......”
“不知道。”盛夏直視著屏幕,眼神深邃無波。“或許他們還活著,但決定拋棄我們;又或者,他們根本就撐不下去了。災難爆發以來,沒人愿意談這個話題,因為答案對我們來說沒有區別。”
蔚藍咬了咬嘴唇,沉默片刻,試探地問:“如果噬體真是廢土的產物,那......驅趕它們的方法,真的只有用人血嗎?”
聽到這個問題,盛夏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著她:“這個你是怎么知道的?”
“袁浦和裴醫生提過一點。”蔚藍回憶道,“說噬體害怕人血,是不是因為它們和人類之間有什么特殊關系?”
盛夏點了點頭:“有人這么猜測,但沒人能證實。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人血雖然對涌魘沒有用,但對噬體是致命的。噬體是涌魘的母體,一旦噬體死了,涌魘也就跟著死了。戰斗組用血包來標記安全路徑,也用血包殺死噬體。開拓端點,這種方法最有效。”
“血包?”蔚藍愣住了,“那是什么?”
盛夏抿了抿唇,聲音低了下去:“儲存人血的容器。我們平時會定期抽取健康的人的血液,分裝成袋,作為生存物資之一。血包不僅能用來除掉噬體,也可以用來和其他區域的人交換物資......如果還能遇到他們的話。”
“你是說,所有人......都得獻血?”蔚藍驚訝地問。
“嗯。只要身體狀況允許,每個人都有義務這么做。”盛夏低下頭繼續操作終端,“我們沒有太多選擇。血包是有限的資源,取用的時候大家都小心翼翼。”
“所以它算是硬通貨吧?”蔚藍小聲說道。
“是啊。”盛夏打字的速度慢了下來,輕輕嘆了口氣,“安全區還好一些,在某些污染區內,血包比食物和水還值錢。一袋血包能換一周的食物,甚至一件武器。但因為太稀缺,很多時候只能靠現取。”
蔚藍覺得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顫聲問:“......現取?”
“戰斗的時候缺失血包的話,就得靠現取了。割開手臂、灑自己的血來殺死噬體。很多時候,這是最后的手段。”盛夏停下了動作,語氣里透著一絲悲涼:“為了血包和同伴自相殘殺的,也大有人在。”
“這......”蔚藍的呼吸微微急促,心頭沉重得仿佛壓著巨石。她想說些什么,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盛夏看著她的神情,語調放柔了一些:“蔚藍,這就是活下去的代價。你遲早會明白的。”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蔚藍微微顫抖著,像是在感受某種遙遠而陌生的痛覺。
盛夏抬起頭。電子屏幕的藍色光斑透過她的眼睛,把瞳孔照得像深藍色的大海。她以同樣微不可聞的聲音說:
“因為這里是我們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