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祺閣中,陳茂正在為趴在床上的鐘離辰上藥。看到他滿身的淤青,陳茂不禁紅了眼。
“大皇子,這可如何是好,第一天就這樣,往后日子該怎么過。”
鐘離辰:“陳伯,沒事的,我都習慣了。”
“太皇太后命老奴好好照顧你,老奴一定會做到。今日老奴在屋外,不知道他們竟然欺負你。明天倘若他們再欺負你,老奴就算拼上老命,也一定要護你周全。”
鐘離辰拿出了掛在脖子上刻著“平安”二字的玉佩,用手摸了摸,說:“陳伯,明日你千萬別進來,他們打累就會停下的。我聽到他們有人說了,榮國質子不能打死。放心吧,我不會死的。就是些許皮肉傷,我挺得住。”
陳茂皺褶的臉上爬滿了淚水,伏在鐘離辰身上慟哭了起來:“大皇子,你也是命苦啊,衛婕妤多好的人啊,這么早就走了。本以為跟著太皇太后,你終于能過上好日子了,沒想到會來到這虞國做質子。老奴真是為你感到不值。”
“沒什么好不值的,萬般借由命,半點不由人。”
陳茂抽噎著:“大皇子,你也哭哭吧,莫要將自己憋壞了。”
鐘離辰撐起身,拿起桌上的帕子輕輕拭去陳茂的眼淚,說:“陳伯,我不會哭,在母親死的時候,我的眼淚早就流干了。母親臨死前對我說,要堅強,不要哭,要好好地活下去。從那時起,我就對自己說,這輩子我就哭這么一次,以后再也不哭了。”
聽到鐘離辰小小年紀竟然說出了這般懂事的話,陳茂心疼得嚎啕大哭起來。
陳茂是衛婕妤跟前的老人了,在衛婕妤還是個小宮女的時候便與之相熟。在衛婕妤被罰入冷宮時,其他的宮女太監都離衛婕妤而去,只有陳茂一直隨侍在側。陳茂從小看著鐘離辰長大,雖然陳茂只是個太監,但是在鐘離辰的眼里,陳茂比起自己那個冷酷無情的父皇更像親人。只有陳茂真正為鐘離辰著想,也只有陳茂才是掏心掏肺地關心他。鐘離辰打心底里將陳茂當成自己的父親般親近,什么心里話都愿意與陳茂說。
在陳茂眼里,這個小主人經歷了許多常人都無法忍受的事情。十歲前一直跟著母親住在冷宮中,每天都吃不飽,穿不暖。雖然名義上是大皇子,但事實上卻被生父厭棄,無人敢幫助母子二人。十歲時母親因病去世,太皇太后憐其孤苦,決定親自撫養。榮國戰敗后,被選送質子,送來了這遙遠的敵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歸故土。
“陳伯,不要傷心,慢慢地,我們總能找到保護自己的方法,相信我。”
看到如此堅強的小主人,陳茂止住了哭泣。是的,哭,是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最重要的就是要在陌生的大虞王宮找到生存下去的辦法。
“大皇子,老奴不哭了,老奴幫你上藥。”
“好。”鐘離辰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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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不知為何,蕭青鸞起得特別的早,天還沒亮就醒了,不用千霜叫,就一骨碌爬起來了。
用完早膳后,蕭青鸞早早地來到了文軒堂。文軒堂內一個人都沒有,蕭青鸞往鐘離辰的位置看了看,地上的墨跡已經被擦干凈了。昨日凌亂的場景早已不復存在,似乎昨日只是一場夢,并不是真實發生的。
蕭青鸞將自己的東西全部擺出來,拿出其中一本書,攤開放在書案上。
這時,學堂的門里被打開了,鐘離辰一瘸一拐地往里走。
蕭青鸞盯著鐘離辰看,鐘離辰一抬頭,撞上了蕭青鸞的清澈雙眸。鐘離辰的黑眸中似乎瀲瀲流動著幽幽星光,瞳仁透亮如水晶。蕭青鸞明顯覺得鐘離辰愣了一下,羽睫不自然地輕輕一顫,隨即又低下了頭。
鐘離辰怎么來得這么早,他不是應該晚點來,或者直接不來才對吧。
鐘離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拿出了一本書,翻看起來。
隨著人一個個到了,學堂里漸漸熱鬧起來。
“太子殿下駕到。”門房高聲通報。
蕭奕澤晃動著手中的一顆夜明珠,興奮地和蕭奕佑說著話:“五弟,你快看,這可是一顆百年難見的滄瀾海夜明珠。細看內里,似乎還有一條長尾彩魚在游動呢。”
蕭奕佑接過夜明珠,朝內看去,驚喜地嚷道:“三哥,確有一條長尾彩魚,真是妙不可言啊!”
蕭青鸞擔憂地向后看了一眼鐘離辰,忙迎上去擋在蕭奕澤和蕭奕佑前面,佯裝對夜明珠十分感興趣的樣子:“給皇姐看看。哇......這天夷國進貢的珍品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蕭奕澤一臉得意:“姐,我可是求了父皇好長時間,父皇才同意給我的。”
“知道你面子大,這夜明珠質脆,你仔細點,可別磕碰了它。”
“知道了,這可是我的寶貝,我這就將它藏起來。”蕭奕澤用帕巾輕輕包裹起來后,將夜明珠塞進了荷包別在腰間。
正說著,梁經義用指節叩響了書案:“各位皇子、公主,請安靜。今天,我們要來學習一句話: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有誰可以來解釋一下這句話嗎?”
臺下一片安靜,所有人都低著頭。
梁經義眼神掃了一圈,最后落在蕭奕澤的身上:“太子殿下,這句話對于你可是至關重要啊,請你來講一下這句話的出處和意思。”
蕭奕澤一臉局促地站起來,用手撓著后腦勺,結結巴巴地說:“民......民為貴,說的是人民很值錢。君......君為輕,說的是君主的體重很輕。”
臺下眾人都捂著嘴,發出了一陣竊竊地低笑。
蕭奕澤聽到了,皺著眉,紅著臉,一回頭,掃視了一遍。
臺下眾人忙擺正了臉,看向兩邊,仿佛剛剛在笑的不是自己。
蕭奕澤氣極:“仔細著你們的皮,敢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們!”
“真是好啊,大虞國未來的君主竟然是如此的不學無術啊。”梁經義拍起了手,對著蕭奕澤豎起了一個大拇指:“我們的太子殿下可真讓老夫開了眼界了。”
梁經義十九歲便成為狀元,后來擔任翰林院大學士,經史子集無一不通,學富五車,是所有文人學子仰頭學習的對象。在知命之年被欽點為太傅教授皇室子弟和各個宗室后代,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為人不偏不倚,剛正不阿。斷然不會因為眼前學子的身份教學時產生偏頗,對待學生該罰就罰,該罵就罵。
因此太子和五皇子給他取了個外號,叫他“梁鐵板”,脾氣像鐵板一樣,軟硬不吃。
被梁經義一調侃,蕭奕澤的臉瞬間像紅透了的番茄。身為太子,蕭奕澤一直都是眾星捧月,可每每到了梁經義這里,蕭奕澤太子的身份就不好使了。梁經義就喜歡學業好的學子,從來都沒有稱贊過蕭奕澤。蕭奕澤一調皮搗蛋,惠仁帝和譚后馬上就會知道,然后就是關禁閉,罰抄寫。
因此蕭奕澤對所有人都是吆五喝六的,對著梁經義卻像蔫了的黃花菜,垂著頭,漲紅了臉,雙手不住地搓著衣袍。
“梁鐵板!”蕭奕澤在心里狠狠地罵道。
梁經義走到蕭奕澤身旁,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太子殿下,要用工啊,你可是我們大虞國的未來啊。”
“是的,太傅,我一定努力。”蕭奕澤小聲嘟囔著。
“好的,太子殿下請坐吧。”
梁經義慢慢地向后走去,突然停在了鐘離辰身邊,伸手點了下他面前的書:“榮國皇子,你的書怎么了?”
鐘離辰的書昨天被潑上了墨,看起來十分邋遢不堪。
鐘離辰緩緩地站起來:“太傅,昨日我不慎倒翻了墨汁,書本染上了墨跡,已然無法清理。”
梁經義撇了一眼書,書上已看不出一個字,全是烏黑的一片。
梁經義眸光一沉,說:“學生最重要的就是書,你竟然如此不小心。現在你來回答一下剛剛老夫問的問題。”
鐘離辰抬起頭,開口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出自《孟子四章》。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時,然而旱干水溢,則變置社稷。意思是人民放在第一位,國家其次,國君在最后。國君和社稷都可以改立更換,只有老百姓是不可更換的。所以,百姓最為重要。”
鐘離辰的聲音低沉渾厚,帶著淡淡的磁性,與他的年齡不甚相符,隱隱感覺是個有閱歷的成年男子的嗓音。昨天都沒聽到他說過一句話,沒想到他的聲音如此好聽。蕭青鸞歪著腦袋,竟然聽得入迷了。
“很好!”梁經義輾然一笑,“大家都要好好向鐘離辰學習。”
“向榮國豬學習,不要說笑了。”蕭青鸞聽到坐在后面的蕭奕佑在低語。
蕭奕澤則是一臉不屑,憤懣不平地在宣紙上來回寫著字。
看著黑著臉的蕭奕澤,蕭青鸞又有了不好的預感。
糟糕,鐘離辰又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