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發灰,潮熱也褪去,紅紅的日頭也化成金色,濃黃、金黃、鵝黃、淡黃,而又逐漸化成灰中嵌著黃,最后又是虛無。
“走嗎?沒人了,再不回去,阿婆要罵了。”秀英催促豆伢子。
“啊呀,賣到一塊五分錢,汽水可買不起了。”豆伢子懊惱大叫,“那吃紅燒肉吧,”又快活起來了。
“喏,我喊得大聲些,你拿四毛,我拿六毛五。”豆伢子把錢分成兩沓。
秀英用勁往豆伢子背上拍了一掌,又抽出兩張,“吶吶吶,我五毛,你五毛五,公平得很!”
豆伢子疼得呲牙咧嘴,“得得得,就這樣。可別說我虧了你!”
兩個小人收拾好筐子,走上了回家的路。
“要不我們坐公交吧,公交一分錢能坐到尚源,我們兩個只算一個大人。”豆伢子出主意。
“這么夜了,還有公交?”秀英否決了,“快些走吧,沒準路上能碰到熟人,捎我們一段呢。”
“誒,秀英子,你怎么真不去讀書了?”豆伢子又想起這個事來。
“我是大姐,得幫阿婆和姆媽照顧家里。”秀英又重復了一遍。
“你知道為什么就不讓你讀書嗎?”豆伢子故作神秘,“你知道為什么你姓張,你弟弟妹妹都姓魯嗎?”
“閉嘴!”秀英不讓豆伢子將這個眾人皆知的秘密宣之于口。
月亮爬上來了,亮汪汪的,照在土路上,溫柔的紗牽扯出長長短短的影子,起起伏伏。山谷里傳來隱隱的“淅淅索索”聲,偶爾的一聲鳥鳴驚得兩個小人加緊了步伐。
“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豆伢子探頭探腦地問,舉著電筒的手也抖起來。
“快走兩腳吧!”秀英試圖用回避來消除恐懼。
“好像有東西在跟著我們?”豆伢子緊緊拽著秀英的袖子,“我媽說,山里有大馬猴,夜里會在山里四處竄,翻進豬圈里,咬開豬腦殼,吃了豬腦仁。要是誰家沒有豬,它就鉆進家門里,抓著小孩啃腦仁吃,小孩的腦仁嫩呢,它吃得嘻嘻笑!”
“你別說了,它待會聽到了,趕緊走啊!”
兩個小人抓著背簍瘋了似的狂奔,鞋掛在腳上都來不及穿,“媽呀!大馬猴追我啦!”豆伢子瘋狂大叫,“啊啊啊!它撓我屁股!”
柏樹葉片長得厚,把山谷籠得密匝匝的,只有晞微的月光,本來油綠的樹葉也變得灰黑,山谷回音飄散,縈來蕩去,喊聲驚起鴉叫,“嗚啦嗚啦”飛起一片。
跑出三里地,終于把刺刺撓撓擺脫在身后,兩人氣喘如牛,往地上一躺。
“不行,不行,實在跑不動了,大馬猴來了先吃你吧,男伢腦殼更好吃。”秀英歪著身子坐在山腳下的石頭上。
“才不是,你腦殼比我聰明,更有嚼勁,大馬猴肯定吃你的腦殼。”豆伢子試圖說服大馬猴,“老師還夸你算賬算得快,你看今天我們賣了一塊五分錢,都是你算的賬。”豆伢子邊說邊掏兜,右手摩挲兩下,又掏了掏左邊的兜,“嘿!錢呢!我的錢!”
昏暗的光線都能捕捉到豆伢子著急忙慌的神色,“你不會在跑的路上掉了吧?”秀英不可置信地摸摸自己的兜,“我的還在。”
本就黃黑黃黑的臉更加皺巴,更丑了,丑成一團。
“要不,我們回去找?”秀英咬咬牙,舍不得那一捆捆雞腳叉果換來的鈔票。
“這么夜了,山里除了大馬猴,還有野豬。要不明天天光了再找?”豆伢子扒著秀英的胳膊。
“明天?也行吧!”秀英也不敢再次回味剛逃出生天的恐懼感。
兩人站起身來,背上竹筐,深一腳淺一腳往山下光亮的地方走。
“你個瘟兒!跑去哪了?半夜三更到處找你們!生怕你們掉到水庫里淹死!”招鳳嫂擰著豆伢子的耳朵,手里舉著蒺藜枝,往豆伢子屁股上來了一下。豆伢子疼得呲哇亂叫,尋摸著機會想逃走。
“秀英子,你們去哪里了?這么夜才回?”阿婆也氣著拍了秀英背上一巴掌。
“我們去縣里了,去縣里賣雞腳叉果了。”豆伢子梗著脖子小聲說。
“那不要跟大人說一聲?”招鳳嫂大喝,手上又是一鞭。
“娘咧!疼嘞!”豆伢子甩開招鳳嫂的手,跳著躲進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