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左丘鋅聽著擾人的敲門聲,恍惚間以為是大師兄叫他起來練功了。十分不情愿的將被子拉到頭上,捂住耳朵,繼續睡。他昨晚睡的晚,睡的也不好,渾身酸疼,輾轉難眠。
原因是他用過晚善后,就一個人躲在房間里琢磨如何能找到璃妃的住處。今日面圣的時候,璃妃很可能已經認出了他,但沒有反應,說明不方便過來相認。也是,當年他就是扮成女娃,頂著公主的名頭認的祖,然后又頂著公主的名義歸的山。現在要是貿然相認,他們母子就是欺君。如今他冒充司陵女入宮,二次欺君,罪加一等。還是要趁早找到母親的住所,見上一面后溜之大吉。
想及此,就翻窗到了園中,然后相中了屋前兩顆高大的銀杏樹,縱身躍上了低處的樹枝,然后幾個騰躍鉆進樹頂的茂密中。
結果腳還沒站穩,便被一只隔空伸來的手一把抓住前襟,摜在了樹干上,隨即嘴也被捂住了。始料未及的突襲迅猛異常,左丘鋅先是一愣,隨即瞪視著眼前人。
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新室友——鄔嵐。鄔嵐按著他,也是一陣莫名,手卻沒有松,還湊近他耳邊低聲警告:
“不許出聲。”
左丘鋅:這臺詞,我有點熟。他努力眨了兩下眼睛,乖順的表示明白。
鄔嵐被他的表情給蒙住了,一分神,就被左丘鋅反手抓住胳膊,一個旋身,兩人位置互換,左丘鋅反客為主,把人面朝下按在了樹上,學著鄔嵐剛剛的動作,貼近她耳朵,在她身后,笑嘻嘻的說:“別出聲,嵐姐姐。”
鄔嵐:………大意了。她沒有說話,也不急著掙扎,屏息查看周圍的動靜,想看看假悠悠要干嘛。
“嵐姐姐晚上不睡,跑到樹上來干嘛?”左丘鋅就這樣按著人,湊近了小聲說。
“你干嘛,我就干嘛。”鄔嵐低聲回復。
“哦,我說我上來看月亮,你信么?”左丘鋅很是敷衍的給了個理由。
“信,我也想看月亮。”鄔嵐答得非常爽快。
左丘鋅,這,我沒想到你能信。“那,我放開你,我們一起看看月亮?”
“好。”鄔嵐又痛快的答應了。
左丘鋅試探著松了一點手上的力道,見鄔嵐沒有要回身揍他的意思,就徹底放開了。然后屈膝坐在了樹枝上,還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以示邀請。
鄔嵐看著他那毫無攻擊性的表情,跟著做坐在了他旁邊。樹枝不粗,為了避免把樹枝壓斷,兩個人靠近主桿,離的很近。
左丘鋅覺得這個時候,要緩解一下剛剛敵對的氣憤,于是邊抬頭仰望,邊對鄔嵐說:
“今晚的月亮好……”,好像沒月亮。他話說到一半,卡住了。漫天星河璀璨,還就是沒有月亮。“好像沒出來。”
鄔嵐不用看天也知道,今晚沒月亮。但還是配合的點點頭。“嗯。”
左丘鋅:…………,要不現在跑吧。
鄔嵐:………要不打暈了拖走吧。
靜默的尷尬里,兩個人各懷鬼胎又不動聲色的四下張望。
左丘鋅看見靠近潛芳華西墻的甬道上,一隊巡邏的禁軍剛剛走過去,另一隊禁軍就從西北角走出來,沿著北墻前行。順著交錯宮道,一隊隊禁軍以一種看不出規則的折線方式巡邏,幾乎每個院落外,每時每刻都至少有一隊二十人左右的禁軍在巡邏。并且保證最近的另一隊御林軍能在十息間便與這隊交匯。這種嚴密的防守,要想穿透,既要好輕功,又要熟悉地形和巡訪的節奏。隔了幾個院落的角樓上,居高俯視,若趕上月朗星稀的日子,整個皇宮上空都一覽無遺。
正在這時,左丘鋅隱隱覺得被什么盯上了,低頭一看,立時嚇得重心不穩,向后倒去。
鄔樂琳一席白衣,披頭散發的站在樹下,正靜靜的仰頭,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穿過層層枝葉,看著他們。她本就白的異于常人,此刻在星輝映照下格外的陰森恐怖,像活生生的夜半撞鬼。
眼看就要掉下去的左丘鋅,本能的撲騰著手臂想要抓住點什么,于是順手一劃拉,就扯住了鄔嵐的袖子,只聽撕拉一聲,鄔嵐的衣服就從肩膀處硬生生被撕開,如雪的肌膚露出來。左丘鋅見狀,本著非禮勿視的原則,下意識松了手。
鄔嵐掃了一眼自己被扯斷的袖子,在拉他上來和踹他一腳之間,選擇了后者,飛身一腳踢在本就搖搖欲墜的左丘鋅胸前,借勢輕飄飄的落在鄔樂琳身邊。
左丘鋅在驚魂未定中,被這一腳踢得狠狠摔在了地上,隨著砰的一聲之后,是砰、砰、砰…..的若干聲,其他宮室的門窗相繼被大力推開。睡與沒睡的人都探出頭查看。
左丘鋅爬起來,捂著胸口解釋:“抱歉,抱歉!不小心被樹根絆倒了,擾了各位姐姐清夢。”
鄔周舒站在門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瞄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鄔嵐,鄔樂琳竟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退回房內。淡淡的開口:“沒事就早點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左丘鋅點頭,強忍著屁股和后背的疼,挪回了聽雨閣。鄔嵐跟在他后面,還假意一邊攙扶,一邊幫忙彈去他身上的塵土、摘取掛在頭上的草葉。兩人溫馨和睦的身后各房陸續關上門窗。
踏進聽雨閣,左丘鋅立刻甩開鄔嵐的手,鄔嵐也不理他,隨手關上房門,頭也不回的朝自己臥房走去。
左丘鋅瞪著她的背影,身上疼,心里氣,不就扯壞你一件衣服么,居然暗算我。你給小爺等著……
鄔嵐關上自己的房門前,透過門縫,看鄔悠悠一瘸一拐的挪回自己的房間,忍不住想起自己剛剛那一腳的觸感,心說這丫頭是還沒發育么,光長個子,不長胸。
她剛剛假意攙扶的時候,借著屋內的燈光,看到了鄔悠悠后頸的位置有塊綠豆大小的胎記。這胎記與當年救下自己的七公主后頸的一樣。當初兩人玩捉迷藏,她抓到對方的時候,不小心扯開了衣領,看到那里有顆小胎記。容貌相似、有胎記為證,加上賢和殿里,璃妃娘娘看見她時一閃而過的驚愕,如此已經可以確認這鄔悠悠就是七公主假扮的了,只是她混進司陵女的隊伍,所圖為何?
砰砰砰,敲門的聲音并沒有停下來,而且力道越來越大。
左丘鋅猛地掀開被子,氣急敗壞的拉開門,兇狠的說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去。”然后驟然驚醒,睜大眼睛,窘然發現敦厚的大師兄變成了冷冽的鄔嵐。
砰!他又把門關上了,飛身重新鉆回被窩,乞求自己是夢游。
門外的鄔嵐看著突然拉開又突然關上的門,也是一頭霧水,披頭散發、衣衫不整、怒氣沖天、還莫名其妙。這起床氣,是不是有點大。“鄔悠悠,剛剛宮女傳話,皇后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盡管覺得似乎哪里不對,她還是耐著性子督促室友起床。
左丘鋅:……,她這是沒發現?我長得這么不明顯?他趴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低頭看了看衣領大開的里衣,這……看不出來么。
“鄔悠悠!”鄔嵐的聲音越發嚴厲了,感覺下一秒就會沖進來。
左丘鋅一骨碌,沖到衣架前,飛速穿上昨晚備好的常服,又跑到梳妝臺前,手法嫻熟的挽鬢描眉、點唇貼花,一頓捯飭后,又是昨天那個亭亭玉立、清純可人的司陵女了。他緩緩拉開房門,笑盈盈的對鄔嵐:“嵐姐姐,早安。”
烏嵐看著與之前判若兩人的鄔悠悠,心里陡然想起一句話,人靠衣裝馬靠鞍。縱是天家公主,套上麻袋,她也和乞丐沒啥區別。最好的例子就是這位剛剛還不知道哪個山溝溝里跑出來的瘋子,現在就變身成了笑若桃花,春風得意的富家小姐樣了。
她回了個很有深度的笑,不及開口,那邊太監就已經宣告,皇后娘娘駕到,她轉身朝外走,左丘鋅只得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面,心里盤算著,自己應該是又過關了。
皇后今日也換了常服,卻也不減雍容莊重之勢,在她身后是一堆的宮女太監。比潛芳華里的人都多。
掬華亭已經被重新布置了。亭子斗檐的橫梁上掛上了帷幔,外層是厚重的秋黃色的油布,用來遮雨,內層則是雪白的云紗墜著琉璃珠,用來遮蔽強光。亭內圓形的基座上,沿著一側的半圓擺上了書案、蒲團,香爐、茶點和文房四寶,又在亭中心處,置了一個沙漏,在所有書案對側放了講臺。
皇后揮手,從她身后走出十余名太監,各個手中捧著碩大的托盤,盤中放著綾羅綢緞、胭脂水粉、金銀首飾,還有金珠、銀珠和珍珠各一盒。
“本宮知道你們隨行的物品還沒送進宮,所以粗略準備了些女兒家日常所需,比不得司陵邑自制的精巧,一時應急,當是夠了。還有些金銀珠玉,你們此后在宮中行走,許是用得上。三日后休沐,我會安排換衣局的人來量體裁衣。”皇后緩緩的說。
“本宮見著你們,甚是喜歡,仿若多了十個女兒。總想著把做姑娘時喜歡的,都給你們置辦上。你們也不必和本宮客氣,全當是長輩贈與。”
司陵女們齊齊行禮,謝恩。
皇后又說:“我知你們來時路上,受了些委屈。都是些不懂轉圜的奴才,本宮已經處置了。若今后誰再敢逾矩,你們大可告知本宮,斷不會叫你們白白受氣。司陵邑與皇室數代交好,不會因為須臾小事就壞了情分。”
司陵女們再次行禮!
皇后自說自話了一陣,總歸是強調兩族交好、皇室重視、自己關心之類的話。之后才不緊不慢的引著眾人進入亭中。
在幾個宮女的示意下,司陵女各自走到書案后面聽訓。自然還是帝陵王陵一邊,妃陵和政陵一邊,鄔悠悠有意選了最邊上,還是沒躲開鄔嵐。
待眾人就位,皇后才走到亭中,招手,身后便走出來一位慈眉善目、頭發灰白,身形瘦削的女官,四十多歲的樣子,舉止有度。
“這位是劉尚宮,她是宮中的老人了,通曉宮里禮制,本宮入宮時的規矩還是劉尚宮教的。今日起,便由她引著各位女史修習。”
劉尚宮聞言,趕忙躬身道:“皇后娘娘天資聰慧,又勤勉自律,奴當年只說些生僻規制和陳年軼事罷了。”
皇后:“劉尚宮言過了,當年虧得你提點,本宮心里記著的。”
司陵女靜靜的看著主仆兩人在那里吹捧客套,臉上淡然的很,心知這便算是第一課了。
皇后轉而又說:“各位女史要修習的功課龐雜,小到宮中布局,大到六局二十四司的治理,簡單的宮廷禮儀,基礎的女子八藝無不涉獵,所以修習過程中一日學、一日驗、一日考,學即是跟著劉尚宮學習宮中禮制,驗則是查驗各位女史的八藝是否精進,考則是對所學所授進行考較。每旬休息一天,屆時本宮會著人帶各位女史在宮中游賞,如果條件允許,還會向陛下申請,去宮外見見這王城的繁華。”
司陵女們靜靜聽訊,一時沒有任何反應。劉尚宮連忙提醒:“各位女史可明白了?”
眾人這才想起,要回話,于是齊聲道:“明白!”
皇后慈愛的笑了,又繼續說:“每日早上是劉尚宮授課,午后由吏部和禮部安排授課,課業繁重,各位女史如有任何不適的,大可和劉尚宮或者講學的先生們說。這期間一應需要,多順都會安排好。”見眾人不語,又補充:“你們可還有什么需要?”
司陵女們相互對視,然后紛紛搖頭。
皇后一看,這司陵女還真是惜字如金。這樣也好,能少些是非。
”既如此,本宮就不耽擱了,劉尚宮你們開始吧。”
說罷轉身帶著自己的儀仗隊浩浩蕩蕩的離開了潛芳華。
行至半路,皇后好似隨意的問身邊的女官:”貴妃今日在做什么?”
女官回道:“晨起照舊在院子里練功,說是昨日約了璃妃,晚些時候才到。”
皇后:“確有此事。”然后又說:“璃妃去之前,去取些錦緞、珠釵,還有今年的春茶一并給貴妃娘娘送去。再向洪公公打聽一下,看看貴妃還缺什么,也盡可能幫忙添置些。”
女官應是:“娘娘想的周到。”
“貴妃性子剛烈、灑脫,我心里是喜歡和羨慕的。可惜駒在這宮里,都做不得真心人。”皇后似是惋惜的輕嘆,臉上卻慢慢露出狠戾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