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左丘壑眼看著鄒果兒把一個關心則亂的平樂郡主勸成了一個痛不欲生的郡主的時候,璃妃一邊假意給閑王診脈,一邊盯著閑王身后的左丘渙說:“兄長何時進的都城?又怎么會和閑王在一起?冒險出現在游園會可是有什么要事?”
閑王還是第一次見璃妃這么急言令色的說話,字字句句里透著不滿和慍怒。讓他不自覺的把伸出去的手又往回縮了縮。結果被璃妃一把抓住按在了桌子上,又是一陣毫不客氣的質問:“我兄長久居山野一時失了分寸,難道閑王也昏了頭么?眼下什么事態,怎么能貿然在這種場合現身呢?”
閑王:………,我一個幫忙的,怎么也這么大罪過。辯解道:“璃妃莫怪,此番確有要事相商,本不想驚動您,奈何這院子里人多眼雜,我一時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才請您走一趟。”
左丘渙也見縫插針的開口:“阿沅你別氣,先聽我們解釋一下。”堂堂一個空山居的掌門,言語間竟然有些莫名的緊張。閑王忍不住側身瞥了他一眼。
璃妃收回手,不咸不淡的說:“快說,等下我那兩個侍女回來了。”
閑王知道璃妃在宮中沒有自己的人,兩個侍女都是皇后安排的,所以需要盡快把他們此行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于是他不等左丘渙,自己搶先開口,把如何在城外接到了空山居和林若虛一行人,如何因為調查司陵女一事發現了蠱毒,又是為何要把左丘渙帶進宮來,他們打算如何營救左丘鋅出宮等事情說了一遍,最后還不忘留點時間讓左丘渙把他們發現的兩種蠱毒說了一下。
璃妃在聽了兩個人的敘述后,沉默了片刻,望向左丘渙:“林若虛真的愿意幫忙遮掩么?”
左丘渙和閑王都是一怔,左丘渙猶疑了片刻,說:“林侯是這樣答應我的,憑他的為人,應該不會出爾反爾。”
璃妃不語,又看看閑王,說到:“閑王殿下也是這樣認為的么?你可知林若虛是何人?”
閑王見璃妃如此謹慎,默默在心里把自己所知的林若虛的身家背景悉數理一遍。同時,璃妃也開口了:“林若虛是皇上少年時的摯友,又是已故瑜妃的兄長,大皇子安遠王的親舅舅,五軍統帥,隨皇上征戰四方,以命相護,如今雖以勇孝侯的身份隱退,卻是有史以來帶著帥印隱退的唯一一人。憑他與皇上的情誼,對大良的忠誠,難道他真的不會告知皇上,他還有一個原本流落在外的兒子,如今已經進了宮門,近在咫尺么?皇上若是知道了,憑他如今的多疑,難道就不會懷疑我們空山居想要挾持皇室血脈,圖謀不軌么?”
閑王跟著璃妃的盤點,與自己所知一一對照,但是璃妃還說漏了一個身份,正當他要進行補充的時候,猛地被璃妃的話震驚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璃妃。
于此同時,左丘渙在一旁不停的對璃妃使眼色,企圖打斷她,而璃妃卻似憋悶很久,一口氣說了個痛快。說完才看向左丘渙,一副你那是什么表情的嫌棄樣子。
閑王:“皇子?我剛剛是不是聽到了皇子?”他的目光在璃妃和左丘渙身上來回掃蕩,驚愕之情縱使閑王這個裝了十幾年病的資深戲子,也沒能掩飾住:“不是公主?是皇子?七公主,不,鋅兒是男兒身?本王還有一個七弟?”
“哎!”左丘渙一甩袖子,泄氣的背過身去,不忍心看他那心直口快的妹妹一眼。
璃妃:“………”,她這才意識到,感情之前左丘渙并沒有把左丘鋅的真實性別告訴閑王,難怪這閑王如此氣定神閑的想著要偷梁換柱。這公主和皇子的情況可是大不一樣了。不過事到如今,再藏也藏不住了,只好攤牌。
璃妃:“閑王,實不相瞞,鋅兒確實是男子。我自生下他,一直把他扮成女娃養在身邊,五年前入宮面圣也不曾讓外人知曉其真實情況。”
閑王木著臉點點頭,難怪了,難怪了,他幾次見左丘鋅假扮的鄔悠悠,都沒有任何違和感,而一同生活了數日的影子也沒有說過此事,看來是扮習慣了。
璃妃見他不答,繼續說:“當年皇上見到鋅兒的時候,我也說他是公主,并且說服皇上放她于山野,避開皇室女子權利交換的命運。這么多年,都藏的好好地,誰知道他擅自下山,惹下這等禍事。我本不想讓他與皇室有任何瓜葛,若此番能順利離開皇宮,我便會讓他繼續隱姓埋名,永不入皇室。”這話就是告訴閑王我們不參與儲位之爭。
閑王緩了緩神,終于慢慢從驚愕中平靜下來。他擺擺手,又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側身不語的左丘渙。才有氣無力的開口:“知道七皇子真實身份的人有多少?”
璃妃和左丘渙互相看了一眼,明白閑王這是不打算揭發他們,于是細細數了一遍:“首先,空山居里所有人是知道的。當年面圣時,鋅兒尚且年幼,一直跟在我身邊,衣食起居沒有經他人之手,而我們當時住在別院里,說來也巧,就是這個院子。所以宮中無人知道。后來秋獵出事,皇上準我送鋅兒回山,派了林侯護送,但一路都有兄嫂照顧,應該沒有被外人看到。這些年唯獨知情的外人應該就是林侯。”
左丘渙在一旁補充道:“沒錯,當時我們來京都接人,一路上都是我和夫人在鋅兒左右護持,林侯能知道,實在是日日接觸,避無可避。不過林侯知道后,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只說知道了,并答應不會告知皇上。我信其為人坦蕩,便也沒再遮掩。”說到此處,他又補充:“哦,還有這次遇上的司陵邑的那個女娃,鄔悠悠,她也知道。”
璃妃聽了,也馬上補充:“前幾日潛芳華被搜查的時候,有個叫鄔嵐的司陵女識破了鋅兒皇室族人的身份,偷偷給我牽了線,不過她只當鋅兒是七公主,我也沒有點破。據她自己說,好像鋅兒對她有救命之恩,當時情況不宜續話,我便沒能問清楚。如今不知道鋅兒自己有沒有說破。”
閑王:………,那定然是沒有說的,不然他也不會一點消息也沒得到。他扶著額頭,忍不住嘆息道:“既然兩位如此坦誠,我也不妨直說,那鄔嵐是閑王府出去的人,她與七皇子的淵源要從五年前說起,不過眼下不是說話的時機,日后我會詳細告知個中緣由。”
說罷他望了一眼樓下,眼見著璃妃那兩個侍女已經捧著東西從遠處朝這邊走過來了,于是加快了語速,說到:“林若虛還是弘文館的內門弟子,曾得前任館主當面教授,于天下蒼生的憐憫之心應當大過愚忠吧?”
左丘渙和璃妃一愣,但很快又恢復平靜,畢竟林若虛這樣威震四海的武將,要是沒點智謀和弄權的技藝是不可能的,而天下最具備這樣實力的莫屬弘文館。
璃妃率先出聲,語氣里帶著不安和燥郁:“難道我們要靠著他一顆不可證實的憐憫之心就挺而走險么?”
左丘渙也有點急了,問道:“那阿沅的意思我們還能殺了他不成,那可是勇孝侯,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萬萬不可。”左丘渙覺得自己這個妹妹在宮中侵染了一身的猜疑,完全沒有了當年那個萬里山河踏歌行的恣意、灑脫。
閑王一邊望著窗外計算這時間,一邊抬手示意璃妃快些說下去。
璃妃:“我們需要林侯的支持,不僅僅是秘而不宣。”
閑王聞言警惕起來,要知道林侯之所以會在功成名就之后選擇退隱,就是不想在朝中各方勢力、特別是皇子之間擇一方站隊。就連當年的四皇子,同為武將世家出身,而且夏侯氏還是林侯出生入死的下屬逐步成長起來的,在謝安卿起兵的時候,林侯都沒有站隊,而是帥兵親往,一力鎮壓了當年的亂局。朝內誰不知道,若是能得到林侯的支持,那就等于得了大良八成以上的軍權,剩下的禁軍和大皇子如今率領的曾家軍,一個缺乏大型戰役的實戰經驗,一個遠在北疆受制于外敵的侵擾,真要是發生什么事,根本來不及回援。璃妃一句要林侯的支持,這話說起來輕巧,到底要支持到什么地步?
“閑王,你可要這儲君之位?”璃妃頃身過來,壓低了聲音問?
此言一出,閑王和左丘渙同時站了起來,左丘渙警惕的巡視了一周閣樓,又朝樓下看了一眼還在嚎啕的平樂郡主。
閑王則握緊拳頭,抵在唇邊不停的咳嗽起來,這次是真的咳嗽,他感覺自己以往對璃妃娘娘的認識怕是全錯了。就這么輕易的說出奪嫡的話,這估計還是大良史上第一人。
璃妃靜靜的等著閑王猛咳了一陣后,等不到回答,于是追問:“要不要,一句話的事,你怎么要咳嗽這么久。又不是真的有喘疾。”
閑王:…….,我感覺我有心疾。見璃妃仍不依不饒的看著他,左丘渙似乎也對此起了興致,跟著望過來。
閑王:“璃妃慎言,如今儲君已定,太子賢名在外,我無意與之爭鋒。”
嘖,璃妃齒間發出意味不明的一聲,轉頭望向左丘渙,左丘渙一臉無辜的回看。
璃妃:“算了,今日不是說這事兒的時候,閑王回去好好想想,若改了主意,不妨與我直說。我與空山居定會鼎力相助。”
閑王:……,你這無異于當著皇子的面說你要謀反你知道么。
璃妃沒管他的錯愕,也瞟了一眼窗外,迅速說:“告訴林若虛,瑜妃當年并非是因為難產而死,他若有心,憑他的能力,很容易就能查到一二。”
這回閑王的反應相對沒那么驚愕了,畢竟這皇宮里的女人,沒幾個是真的壽終正寢的,死于非命反而才正常。左丘渙也沒有說話,這等宮闈密事,他雖然不感興趣,也聽說了不少。
璃妃繼續說:“現在說說,你們叫我來要做什么吧,人已經到樓下了。”
閑王也不再迂回,直言:“有兩件事,第一,幫忙傳話給鄔嵐,告訴她關于蠱毒的事情,再幫忙查一查入宮的司陵女里面有幾個人中蠱,那些沒中蠱的大抵和始作俑者脫不了關系;第二,告訴七公主,不,七皇子,盡可能低調行事,這樣我們他日救人才更加穩妥。”
說完他看看左丘渙,見他沒有補充,又說到:“掌門暫時會在京城停留些日子,我會妥善安置。鄔嵐、鄔雨嫣、鄔樂琳三人可信,必要時,璃妃可以憑此差遣。”說罷,他摘下手上的一串烏木珠子遞給璃妃。又說:“璃妃自己要小心,毒酒一事,不管是何人出的主意,父皇必然是知情的,他身邊或許有其他隱藏的勢力,是敵非友。另外……”閑王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當年受老四謀逆一案波及的司陵女,囚禁至今,或許是父皇的授意,璃妃若是……”
見他吞吞吐吐,似有為難,璃妃接話道:“我會留意的,如果發現任何端倪,會和你說。”
閑王尷尬的點點頭,三個人都明白,要是真如閑王猜想的那樣,那么皇上的一世的賢名怕是就要毀了。
正在此時,樓下傳來鄒果兒高揚的聲音:“郡主,別哭了,快給兩位姐姐讓下,讓他們把東西送上去,王爺和璃妃還等著呢。”
公孫瑤揉著紅腫的眼睛,嗓子已經哭啞了,滿臉淚痕、迷迷糊糊的抬頭看著面前兩個侍女,如夢驚醒搬一躍而起,往回閣樓上沖。
鄒果兒搖頭輕嘆著,給兩個侍女讓出路來,讓兩個人先上。兩名宮女相視一眼,默默的跟在郡主后面,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剛剛見那郡主握著個帶血的帕子哭的死去活來的樣子,不似作偽,心說這閑王怕不是真的時日不多了吧。
等他們兩個走上樓梯,就看見左丘渙半蹲在軟榻邊,正小心翼翼拿著一條帕子,一下一下擦著閑王嘴角掛著的血,一旁的桌子上還放了幾條已經被血污染了的帕子。璃妃正坐在桌前慢慢收拾著銀針。聽見腳步聲,慢慢轉身看向兩個人,嗔怪道:“怎么去了這么久?快把藥箱拿來,果兒姑娘,給你家王爺弄條溫熱的帕子敷一下額頭和掌心。”
兩個宮女沒見璃妃這般生過氣,對閑王病重的猜測又加深了幾分。乖乖放下東西,退到了一邊。
鄒果兒拿起巾帕開始熱敷,璃妃則從藥箱中拿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顆藥藥丸,溶在水里,遞給左丘渙,示意其給閑王喂下去。
公孫瑤從剛剛進來就蹲在軟榻邊,一邊默默地擦眼淚,一邊小聲叫著:“三哥,三哥,你好些了么?”
左丘渙接過湯藥,象征性的給閑王喂了兩勺,然后就見閑王又開始咳嗽,藥水順著唇邊躺了下來。
眾人又是一陣的慌亂,等再次平靜下來。璃妃一臉憂慮的對鄒果兒說:“果兒,王爺這身子……,你們還是在此歇息片刻,待王爺醒了,就早些回府休息吧。”說著她又對公孫瑤說:“郡主,隨本宮回去吧,閑王需要靜養。”
公孫瑤有些不舍,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還是勉強起了身。跟著璃妃下樓走了。
路過樓梯口,璃妃瞥了一眼還守在此處的左丘壑,微微停了一下,嘆息著說:“守好這里,別讓人擾了閑王休息。有事直接去前面閣樓找我,以后出門還是要帶個醫者在身邊好些。”
左丘壑躬身行禮,表示明白了。璃妃又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了。跟在身后的兩個宮女把左丘壑上下打量了一番,試圖記住這個閑王府的侍衛,免得以后真的找上門來,也能第一時間認出來。這種情境之下,可千萬別因為她們怠慢,影響了閑王的救治。
鄒果兒在樓上看見璃妃帶人走遠了,這才松了口氣,對閑王說:“王爺,人走遠了。”
話音未落,閑王猛地坐起來,沖到桌邊,端起一杯茶水灌了下去,才瞪著左丘渙問道:“你們給我吃的什么,又苦又腥。”他剛剛完全是被這味道給熏得。
左丘渙面無表情的搖頭,心說我怎么知道,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呀,這不是自找麻煩么。
閑王又灌了一口茶,才勉強恢復往日的儒雅狀。問鄒果兒:“你和瑤兒說什么了,他怎么哭得那么慘烈。”
鄒果兒:………,“王爺恕罪,我就是想讓郡主幫忙遮掩一下。話說得重了些。”
剛剛走到門口的左丘壑聽見,忍不住撇撇嘴,心說,你那是重了些么,你就差把閑王咒死,把郡主嚇死了。
璃妃一路走得很慢,憂心忡忡的樣子,兩個宮女看的清楚。一個宮女忍不住問道:“娘娘,閑王這病……”
璃妃嘆口氣,沒有回答,不停的搖頭。
宮女:“那要不要告知皇上和皇后?”
璃妃:“皇后今日也是身子不爽,本來要參加游園的,結果也沒來。皇上么,是要說的,不過最近朝事繁忙,難以安枕,若是知道閑王這般狀態,哎!我再找機會說吧。”說罷,她又交代:“今日之事,你們莫要多言,小心落個詛咒皇子的罪名,到時,我這小小的闌珊駐怕保不住你們。”
兩個宮女乖順的點頭稱是。趁璃妃不注意,又胡想交換了一個隱晦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