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寶看著皇上一臉慍色的瞪著臺下的幾位大臣，心中忐忑。早朝時有人提報說湖州爆發(fā)了不知名的瘟疫，且這瘟疫爆發(fā)的時間距今已經(jīng)過去了月余。扣除路上所花費的時間，顯然有人瞞報、遲報。如今尚不知瘟疫區(qū)，究竟如何了，若不及時安撫救治，恐生暴亂。

不止如此，昨夜南宮蕭何獨自進宮所報之事，更讓皇上憤怒，不知道是會先派人安置疫情還是會先派人去消除隱患。洪寶作為皇上的身邊人，知道很多秘密，卻恨不得自己是聾的、瞎的、啞的，這樣或許能有個安穩(wěn)的晚年。

在南宮蕭何之前，公孫智曾私下提醒過皇上，湖州似乎有疫情爆發(fā)。當時公孫智說聽管家閑談，有醫(yī)館接診了一名湖州來的病患，患者就診當日就死了，醫(yī)館認為其所患之病具有極強的傳染性，于是讓家屬直接火化掩埋了。皇上當時覺得坊間流言，不足為信。如今看來，疫情是真的，公孫智早于南宮蕭何、早于朝廷官報知道這一切。若是以往，公孫智定會直接告知六部，安排人手前去安民治病，這次卻引而不發(fā)，繞了這么大一個彎子，其中的用意不得不讓人三思。看皇上的反應也是猜忌的。

幾位大臣見皇上一直不語，以為皇上在思考如何處置，有急功近利的便想出個風頭，于是請命前往安置災民；也有貪生怕死的，建議沿途設置關卡，攔截流竄的災民，謹防擴大影響；還有心中有鬼的，強調(diào)要派穩(wěn)妥之人前去圍城燒尸，永絕后患的。說這翻話的正是南宮蕭何。

皇上冷著臉瞥了南宮蕭何一眼，又看了看一直低頭不語的公孫智，才說：“疫情一事需得慎重，搶救病患，安撫家屬，隔離疫區(qū)，稍有不慎便會引發(fā)暴亂。如今瘟疫爆發(fā)已經(jīng)月余，一應事宜都需從速辦理。治病、安民要雙管齊下，文武并舉。振國將軍恰在京中，就由其領兵兩千，前往湖州輔助隔離分流，由吏部派人前往主持治災。除從太醫(yī)院挑選醫(yī)者隨行外，還要征調(diào)周邊區(qū)域的醫(yī)館、藥材就地取材。為鼓勵軍民一致抵抗疫情，凡參與救治的醫(yī)者、民眾、軍士論功行賞，配合隔離分流的民眾，家中如有病患按次序優(yōu)先診治，如有病故，酌情撫恤。對于惡意流竄、不服從防疫安排的，由兩位主事協(xié)商處理。各位還有何補充？“

說完，又看向眾人，瞪著臺下的反應。

吏部尚書曲為良躬身請示：“這賑災的銀兩幾何？“

皇上：“由兩位宰府按疫區(qū)范圍和民眾數(shù)量商議便是。“

南宮蕭何忽然出列：“臣請親自前往。“

眾人聞言都是一愣，公孫智低著頭也瞥了他一眼，皇上更是意味深長的沉默了片刻。

“左相年邁，且朝務繁忙，還是留在京中坐陣為好。“皇上淡淡道。

南宮蕭何不待皇上說完，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朗聲道：“疫情爆發(fā)已過月余，如今形勢恐不樂觀。吏部多為新進的年輕官員，并無處置疫情的經(jīng)驗，臣不才，于先帝時也曾治疫救災，有些經(jīng)驗。如今情事緊急，當以民眾安危、社稷安穩(wěn)為重，還請皇上準臣親往。”

皇上似有所動，又問：“右相以為如何？”

公孫智躬身回道：“左相大義，地方官府治災不利，百姓恐已有微詞，為今之計，臣也覺得當派一經(jīng)驗豐富，臨危不亂，且能代表朝廷重視之人前往，方可安撫民心。“

皇上點點頭：“既然如此，就辛苦左相走一趟吧。“

南宮蕭何叩首領命。太子謝安煬在一旁冷眼看他，甚為驚奇。本以為此番賑災又要自己親往，沒想到他這素來無利不起早的外祖父，會自告奮勇。一個貪生怕死的人，一反常態(tài)的勇往直前，定是有什么隱情是他還不知道的。看來外祖父也并沒有自己說的那么坦誠相待，而是另有圖謀。

“湖州瘟疫的事就這么定了，事態(tài)緊急，吏部抓緊時間調(diào)撥銀兩和藥材，選派人員與左相即日啟程。南宮蕭何，既然你親自去了，一切事務皆由你現(xiàn)場決斷即可。必要時可先斬后奏，以國泰、民安為首要原則。“皇上說罷停頓片刻，見無人補充才道：”好了，左右相和太子留下，其余人抓緊去安排吧。”

眾人叩拜后有序的離開了寶華殿，殿內(nèi)又剩下君臣四人，這氣氛和宮宴當晚的夜話很像，談話內(nèi)容也是延續(xù)那日的，皇上率先開口道：“前幾日所議司陵女的分派之事，三位想的如何了？”

三個人低著頭，誰也不看誰，誰也不說話。

公孫智想的是此乃皇室自家的事，歷來由皇上欽定，外人不便參議；南宮蕭何想的是這就是個話題陷阱，說錯了顯得自己有異心；太子想的是我不想要，怎么分都行。

皇上似是看穿了三個人的想法，冷哼一聲，繼續(xù)說：“那就先聽聽朕的看法。”

三個人齊齊行禮，恭敬的等著皇上開口。

皇上：“司陵女來了十一人，丟了一個，死了一個，還剩下九人，其中還有一個周氏后人。朕有六個兒子，一個女兒。四子謀逆不計，女兒在外不計，還有五人。每人派一個司陵女史，我和皇后再各分一人，剩余兩人進入司天監(jiān)。你們覺得如何？”

公孫智：“皇上圣明！”

南宮蕭何：“合情合理！”

謝安煬：“兒臣無異議。”

皇上面無表情，又問：“那怎么分呢？”

三個人：………繼續(xù)沉默就對了。

皇上似是隨意的說：“要不抓鬮吧！既公平又別致。右相，你說呢？“

公孫智游移不定：“臣覺得不妥，還是依祖制的好。“

皇上沒理會，繼續(xù)問：“左相，你呢？“

南宮蕭何也是躊躇不定的樣子，回答：“大良也可立新規(guī)。但抓鬮是否隨意了些？“

皇上轉而面向謝安煬：“太子，你說說，你想隨機指一個，還是自己挑一個。“

謝安煬恭謹?shù)幕卮穑骸皟撼悸爲{父皇安排。“

洪寶在一旁聽著，感覺今天這三位前所未有的默契，任憑皇上怎么問，就是不接茬。

皇上看看垂頭數(shù)地磚的三人，不惱反笑了：“洪寶，你說一個！“

洪寶：………他們?nèi)齻€不敢說的，我能說么，“要不，要不各位殿下自己選吧，首先您和皇后選，剩余人員由各位殿下選，選中的司陵女若無異議就順勢分配，若有異議，那就重新選擇，如何？“

皇上沉思了片刻：“也好，那要是兩個人選擇相同呢？“

洪寶：“這，尊卑長幼有序。“

皇上：“不好！若出現(xiàn)這情況，就由司陵女反選。“皇上停頓了下，似乎覺得很有意思，又笑著說：”不錯、不錯，這主意不錯。自己選的自己負責。這樣沒選上的就直接入司天監(jiān)。“

公孫智提醒道：“那周氏后人是否先做安排。”

皇上：“不必，由他們選，周天能把人送進來，足見其坦蕩，不可過分猜疑。”

太子悄悄吸了口氣說：“父皇，長兄不在王城，當如何安排？”

皇上：“簡單，讓望兒選。”

南宮蕭何和太子相視無言。

皇上：“洪寶，你去轉告皇后，讓她來安排此事。越快越好，司陵女久留宮中總生事端，早些讓他們各自領回去約束，朕和皇后也省心些。“

洪寶應下，尋思著司陵女最近好像沒惹什么事兒呀，就是吵著要讓皇上公布啟程酒和平安酒的出處，督促閑王盡快查明害死鄔悠悠的兇手、嚴懲不貸，還有希望皇上解禁司陵邑，好派人去尋那個失蹤的司陵女。不過這些事，皇上都沒有回應，反而急著把人送去各個皇子處，到底是想分而治之，還是想避而不談呢。

這時皇上又開口道：“把閑王的折子給三位都看看。“

洪寶拿起桌案上的奏折，走到三個人跟前，恭敬的交給太子。左右相從兩側圍過來一同查看。

都是一目十行的主，不消片刻就看完了。然而看完就完了，感覺閑王啥也沒說明白，反倒又拋了個難題出來。

皇上問：“看明白了么？“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還是公孫智開口了

公孫智：“回皇上，看完了，百影堂此番作為確實可疑，臣贊同閑王的諫言，應派人去好好探查一番。“

太子又一步跨出，堅定的說：“兒臣愿往。“

南宮蕭何趕忙阻攔：“不可，太子身為儲君，怎可以身犯險出使他國。況且百影堂不過一個江湖門派，何須太子出馬？“

皇上名不改色地問：“哦？那左相覺得何人合適？“

南宮蕭何想了一下，說：“臣覺得擇一江湖中人前去了解情況即可。”

皇上追問：“那是何人？”

南宮蕭何有些猶豫：“這，臣尚無人選，待臣了解下如今江湖局勢，再推薦一合適人選給陛下。”

皇上有些失望，轉頭問公孫智：“右相呢？“

公孫智：“臣也認為擇一江湖中人最好。不如讓司陵邑幫忙？”

謝安煬：“不可，司陵邑曾參與謀逆，且那刺客也提到了司陵邑，難保其中沒有牽扯。”

皇上似乎覺得太子所言有些道理，試探著問：“那要不還是讓老三走一趟？瑾妃當年也是斂風門的少門主。“

公孫智一聽，連忙開口勸阻：“皇上不可啊！閑王在宮宴前還曾吐血，近日查案操勞過度，聽聞已經(jīng)臥床不起，恐怕經(jīng)不起路途顛簸。“

謝安煬在旁附和：“三哥的身子確實不宜遠游。瑾妃入宮后又與門派斷了聯(lián)系，且斂風門在江湖上的地位已經(jīng)大不如前，斂風門之名怕不合適。“

南宮蕭何試探著問：“要不，讓璃妃請空山居出面？“

皇上看看三人各色的表情，未置一詞。

謝安煬見狀又說：“璃妃畢竟是后宮女眷，縱然出身江湖，又怎么能隨意拋頭露面，出使他國。“

皇上平靜的問道：“我有說讓璃妃親自去么？“

謝安煬立刻辯解道：“兒臣是覺得璃妃善醫(yī)術，留于宮中照顧父皇更為重要。擔心父皇真的派璃妃出宮。“

皇上望著太子，語氣稍緩：“太子的孝心朕知道了。罷了，容朕再想想。”稍頓又不無惋惜的說：“要是老三身體康健就好了，即可替朕分憂，又可輔佐太子。“

三人聞言，內(nèi)心皆是一震，要如何理解這番感嘆呢？是真的憐惜閑王病弱，還是嫌太子無能？還是又一次的平衡博弈？

謝安煬臉色蒼白，額上滲出了汗，內(nèi)心的焦灼幾欲爆發(fā)。南宮蕭何也滿臉的憂慮，微縮著不敢抬頭看皇上。

公孫智在一旁，心道閑王如今的情境，到底是誰造成的，在場的誰也沒資格惋惜。他上前一步道：“皇上，還有一事，需得您定奪？“

皇上收了惋惜的神情，示意他說下去。

公孫智：“閑王奏折上一并說明了司陵女遇襲遭賊人潛入，后又盜尸未遂的事，也是百影堂所為，只不過失蹤的司陵女史鄔溪源尚無蹤跡。既然兩個案子都已經(jīng)結案，司陵女也分派在即，朝廷是否需遣人向司陵邑報喪、說明情況、送回鄔悠悠的尸身，以表重視呢？”

皇上點點頭：“確有必要！右相提醒的對！那么何人堪當此任呢？”

公孫智：“自然是皇室中人為佳，畢竟是兩族結契，且事關人命。”

這次謝安煬沒有主動請纓，而是靜靜地低著頭，一副避之不及的姿態(tài)。

南宮蕭何也同樣低頭不語。

皇上看看祖孫二人，又問公孫智：“右相可有確切人選？”

公孫智：“兩案都是閑王督辦，理應由閑王去最合適。不過顧及閑王的身體，臣建議讓長公主代為出面比較好，也可多住幾日，待上元節(jié)祭掃后再回。”

謝安煬和南宮蕭何輕輕松了口氣，長公主的確合適。果然，皇上思忖片刻，道：

“就依右相建議，長公主帶隊前往司陵邑，祭掃先帝，順便送鄔悠悠尸身回去，說明近期所遇諸事。”

皇上把順序變了，顯然是在強調(diào)長公主身份尊貴，祭掃先帝事大，去司陵邑解說案情不過順帶。

“不過，朕此番有意啟用公孫席任禁軍副統(tǒng)領，和南宮碩一起，護衛(wèi)宮城，需要另外派人護送長公主出行了。”皇上緊接著說道。

三人一聽都是一驚。太子祖孫是對皇上忽然讓公孫席任副統(tǒng)領來分禁軍的軍權震驚，公孫智則是對皇上忽然要對長公主行制衡之術感到震驚，他本意是想把公孫席一家找個由頭早早送出商津，送去皇陵避難，不料，皇上竟起了提防之心。

公孫智強自鎮(zhèn)靜的謝恩：“臣代公孫席謝陛下。”

皇上欣慰道：“朕得公孫和南宮兩家傾力扶持，乃是朕之幸。太子啊，你要多向兩位宰相學習，在朝、在野既要深入了解細節(jié)，又要居高縱覽全局，戒驕戒躁。”

謝安煬忽然受了訓導，恭謹?shù)膽拢阑噬显捴杏性挘剖窃诰嫠Ｒ惶熳h事下來，自己的建議沒有被采納，自己的請愿沒有被應允，覺得閑王可惜，讓自己多學習。這樣的信號未免過于明顯了，莫非是皇上察覺了什么？

“今天就到這吧，朕今日也累了。”皇上說完太子，忽然就倦了。

三人躬身退出大殿，相對無話，各自散去了。

洪寶在一旁試探著問：“皇上，這幾日辛苦，要不要喧璃妃來給您瞧瞧。”

皇上沒應，洪寶也不敢動，就守在邊上，尋思著是安排晚膳還是先去請璃妃。正當他以為皇上睡著了的時候，忽聽皇上說了句：

“朕當初真不該讓阿沅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