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夠了么。”
冷冽的聲音打斷了栯夢渺的思緒。
青年微微咧開嘴，半脫未脫地站在浴池中央，雙手打開，將瓷白的神身毫無保留展現給她，森然說道：“看夠了，就做些你該做的事，吾現在要準備沐浴更衣?！?/p>
“?。俊彼闹芤粋€服侍的侍女都沒有，栯夢渺指指自己，不太確定地問：“我么？”
“難不成是鬼？”裴蘭因擰眉扶額，搖頭輕嘆：“吾本以為你機靈，不曾想竟如此蠢笨無趣，在杜府當差的時候，你家小姐從沒嫌棄過你？”
說多錯多，栯夢渺沒有答話。
她淌著溫暖的浴池泉水靠近裴蘭因，下手快準狠地剝下那幾層凌亂衣袍，然后在懷里團吧團吧，慢慢摸到泉邊，費力抬腳爬了上去。
衣服很重，少女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擠干袖兜里的水問：“大人現在還有何吩咐嗎？”
“焚香，”裴蘭因漫不經心開口，清瘦的肩膀肆意靠在浴池邊，閉上了眼。
身為侍女，最重要的就是眼里有活。
栯夢渺擼起袖子，扎起棉麻羅裙，只露出穿著白褲的小腿在屋里轉悠不停，終于在一處神龕前找到了裴蘭因要的東西。
她自作主張地點燃了三根線香后，左手握香，右手包握住左手作揖，三次鞠躬，插上香爐。
神龕旁還有一盤白玉盞。
里面的花瓣沾著露水，像是新添置的，散發出濃郁沁人的牡丹香。
“等等，裴蘭因沐浴還要用花瓣……這么嬌？”
栯夢渺眨眨眼，捻起了些在指尖抹開，嘴角不由得露出笑來。
她收斂目光，端起托盤，洋裝一副好意的面孔，來到浴池邊為裴蘭因貼心服務，一個不注意，滿盤玉盞滑入池中，混合著瓶瓶罐罐的香油，將清澈泉水攪和得香艷刺鼻。
不等裴蘭因發火問責，栯夢渺就來了個先聲奪人，矯揉造作地夾著嗓子，擠出了一個人神共憤的欠揍聲音。
“哎喲……”她揉揉手腕，嬌滴滴道：“我真是太不小心了，大人您不會生氣吧……”
“呵……”裴蘭因被氣笑了，他撐著頭饒有興趣地盯住栯夢渺，金眸里閃爍著銳利鋒芒：“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既是不小心，便剁去雙手，制成人彘，吾勉強留你一命。”
聽到這個回答，栯夢渺心慌膽顫地縮回了手，差點忘了這個梟心鶴貌的儺神最喜歡嚇唬人。
她訕笑：“這怎么能行？我本就生得不如別家小姐美，若再失去雙手，那模樣該有多么丑陋，把這樣的我放在大人面前，豈不辱了大人的眼？”
裴蘭因沒有再說話，只是嘩啦一下站直了身子，看著那具肌肉線條堪稱完美的上半身逐漸靠過來，栯夢渺一個道心不保，從脖頸到耳根瞬間燒紅。
她的視線忍不住下移，順著勁瘦有力的腰腹肖想水下壯景：“大人您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小的就不打擾您沐浴了?！?/p>
栯夢渺縮著腦袋跑開，順手解下殿宇內被鎖鏈撩起的垂幔，一層層飄落時，她看見了白色幔紗上血紅的咒文。
“這是......”栯夢渺蹙眉淡道：“某種禁制？”
她抿了抿唇，展顏一笑：“儺神廟果然神通廣大，連垂幔紗帳都仿照了辟邪用的朱砂符箓，莫不是廟里祭司怕小鬼貪圖大人美貌，驚擾大人才特意打造的？”
“哈，他們才不會有這么好心?！?/p>
裴蘭因態度輕慢，往浴池里山石砌成的小桌旁懶散一靠，為自己斟了壺酒。
栯夢渺撩動紗帳：“那這是？”
“別碰！”
裴蘭因忽然厲喝，下一秒池中掀起一陣水花，青年起身的瞬間杯盞砸落山石，等栯夢渺反應過來時，泉水已經恢復了平靜，唯獨不見裴蘭因的影子。
“大人？”栯夢渺試探地輕喚了幾聲，空空蕩蕩的儺神廟除她以外，根本找不出第二個人。
她心下一驚，連忙跑向浴池，猜測道：“難不成儺神廟里的咒文真的是壓制裴蘭因的利器？那蛇蝎心腸的邪神不堪重負暈在水里了......”
“要是可以再借機把他徹底封印，或許戲文就能恢復正常?！?/p>
栯夢渺在浴池邊來回踱步，她思忖片刻，時不時瞅一下泉底，眼神劃過一絲狠辣，無比堅毅。
“趁你病要你命！”
栯夢渺轉身尋找封印所在，胸前的重物隨著跑動沉甸甸地墜在心口，壓得她稍微有些難以呼吸。
一低頭。
才發現自己脖子上掛了顆珍珠，紅繩串起，色澤圓潤，品相極佳。
“什么時候......”栯夢渺捏起珍珠，鬼使神差地放進了嘴里，冰冷的觸感激得她渾身一怔。
“西山鮫人的避水珠能護人類在水中自由呼吸，價值千金，你運氣不錯，這筆賬吾準許你事后再算。”
紅袍迤邐，裴蘭因低沉暗啞的嗓音像貼著耳朵灌入，漸漸分明。
落入對方陷阱的栯夢渺自愧不如地攥緊拳頭，皮笑肉不笑地冷嗤一聲：“哼，果然是擅長玩弄人心的邪神，這么早你就給我使用懷柔之計，真是小看你了?！?/p>
“可你真的以為我會心軟么......”
栯夢渺眼底深沉，絕對的理智此刻主宰著大腦。
她心中暗道：“既然你想看，那我就大大方方演給你看，看看結局到底是誰拿捏了誰?！?/p>
二十多歲的年輕外表下，內里卻住著一個可怕的靈魂，那是非同齡人可比擬的城府，畢竟時間和環境的扭曲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全部心性。
程老看著戲臺上的入戲者，默默嘆了口氣。
旁人不知，他還能不清楚嗎。
身為栯家的女兒究竟要擔怎樣一份壓力和使命，才配得上天生戲者的頭銜......
那是介于生死之間，摧殘人性的殘酷考驗。
......
噗通！
栯夢渺縱身如水。
有了避水珠的加持，她在池中行動簡直如魚得水。
而就在正殿的上方，姿容卓越的紅袍青年已經將栯夢渺的所作所為盡數收攏眼底，他托著下巴，眼底掠過一絲得意。
“縱使你心有所屬，滿嘴謊言，吾依舊可以讓你變心動情，這就是你們人類的劣根。”
裴蘭因眸中閃爍著異樣的執著，他愉悅地勾起唇角，手掌漸漸收緊，仿佛要將池中人牢牢禁錮其中。
“像她的，一個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