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鈍痛和麻木讓栯夢渺的呼吸逐漸緩慢下來。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頂著頭頂?shù)臐饬覛⒁猓嬖V自己還不能放棄......

就在意識快要徹底湮滅的前一秒。

程老點頭應允了。

頃刻，國內(nèi)頂尖的劇團演奏者們將樂曲擰成一股無形的繩，在保證順利演出的情況下，從原本的激昂跳躍，拖延成無數(shù)悠揚低沉的詭異音符。

這樣一來，戲中世界就好似按下了暫停鍵般，被人刻意放緩了節(jié)奏。

身處不同場景下的幾人不由心念一動，擔心起彼此境況。

“如果先前的快進是因為栯夢渺遭遇了杜麗娘的襲擊，那么現(xiàn)在呢，是不是也有隊友正在遭遇不測......”

時間被故意拉長后。

所有的人和物都變得異常扭曲，裴蘭因的手掌沒能直接收緊，栯夢渺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機會。

她看準池面飄動的紅綾，一把撈起，果斷蒙上他的眼睛，嘶啞喊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是一定要帶你逃出去的！”

控制戲曲變速是非常危險且高難度的事，為了保證入戲者的安全，整段樂曲從暫停到恢復，只有十秒左右的時間。

在栯夢渺說話的同時，戲外眾人又回歸了正常的演奏方式。

裴蘭因顯然沒想通為什么自己會突然眼前一黑。

剛一歪頭，緊接著耳邊又傳來少女病鴨子似的沙啞咆哮，聽說是要帶他逃出去，霎時愣在原地。

水霧朦朧間，栯夢渺哪顧得上脖子疼不疼，聲音難不難聽，看裴蘭因半晌沒有動作，立刻知曉他應該是還沒回過神，登時打算趁火打劫。

不劫色，不劫財，她要劫人！

岸邊燭火忽明忽暗。

栯夢渺說時遲那時快，小手利落一抓，激起水花，噗通一聲，用盡全力地握住了裴蘭因，往岸邊踉蹌跑去。

她邊跑邊喊：“裴蘭因，你再不走，我真的要拽不動你了！”

血水越發(fā)黑暗，栯夢渺不敢停下，也不敢回頭，一側(cè)的屏風里滿是扭打的人影，和慘痛哀嚎。

身后的高大青年不知中邪了還是怎么回事，宛如任人擺布的傀儡，順從，卻沒使多大勁兒地跟隨少女跑動。

被紅綾遮掩的雙眼直直盯向栯夢渺的后腦勺，仿佛可以透過那層阻隔，看清少女的真正面目。

他問道：“為什么？”

一聲巨響，屏風驟然倒塌。

栯夢渺耳邊猛然灌進洶涌水花，根本聽不清裴蘭因說了啥。

她也沒功夫搭理，只知道目前情況很棘手，什么都比不上逃命來的重要。

此刻，目光所及，三生泉里的血肉殘肢與牡丹花瓣混作一團。

彼時還在另一頭殘忍殺戮的巫覡們，在看見裴蘭因的那刻，全部眼露兇相，改變了目標，朝他們?nèi)缋撬苹⒌負鋪怼?/p>

栯夢渺見狀忍不住低聲咒罵：“什么儺神，你丫瘟神還差不多！”

面對擁有血色瞳孔的巫覡們，少女嘴上不饒人，手里卻抓得格外用力，生怕一個不小心把保護對象弄丟了。

栯夢渺：“大人，您如果有什么殺手锏的話就用吧，否則憑我一人，您可能要吃些苦頭。”

久違的溫暖包裹住手心，裴蘭因略顯遲疑地想回握上去好好感受一下，結(jié)果卻落了空，任由身前的人類將他無情拋棄，墜倒池中，腥咸血水淹沒自己的一切......

栯夢渺說不上裴蘭因是傻還蠢，看不見有人要攻擊他們嗎，居然還屁顛屁顛地湊上來？

好不容易各自躲開巫覡以后，少女才猛地想起裴蘭因被自己的束發(fā)紅綾蓋住了眼睛，他現(xiàn)在和瞎子沒有任何區(qū)別。

著急補救的栯夢渺來不及多想，握住胸前的避水珠，便潛游進腥臭無比的三生泉里。

剎那間。

后山松嶺狂風大作。

巫覡們失去目標又互相撕咬起來。

栯夢渺在三生池的眾多尸體間翻找，也沒看見裴蘭因的影子。

末了，她起身，脫離巫覡包圍。

只見裴蘭因仍舊戴著紅綾，站在了三生泉的中央位置，薄涼的漂亮唇形露出一抹陰森冷笑，然后用口型對她說道。

“逃吧，逃遠點，最好讓我再也找不到你......”

一語完畢。

裴蘭因嘴角上揚至不可思議的弧度。

栯夢渺打著冷顫爬上岸邊，隔著一重又一重的巫覡，在人群的縫隙中看見了他。

就像是被綁在木架上等待火刑的惡鬼，張開雙臂，引誘眾人將他的身軀生吞活剝。

“嘎吱嘎吱……”

紅白分明，綻放成一朵赤色的花，散出陣陣腥甜香味。

栯夢渺只覺胃里忽然絞緊，一陣惡寒涌上食道，當即蹲在山石邊狂吐不止，嘴里又酸又苦。

她看見了什么......

嘔！！！

意識到此地不宜久留，栯夢渺立刻捂住嘴，馬不停蹄地往外跑。

趕回院落的路上，有一兩隊巡邏護衛(wèi)經(jīng)過，她連忙將裴蘭因遇害一事告知他們。

然而護衛(wèi)好似聽不見一般，從栯夢渺面前直直經(jīng)過。

她訝然問道：“不是......你們到底怎么回事？裴蘭因是你們的神，你們?yōu)槭裁床蝗ゾ人　?/p>

護衛(wèi)們面面相覷，沉默了一段時間后，同時咧開了嘴，發(fā)出嬰孩啼哭時的尖細嗓音，幽幽唱道：“喰神肉，渴神血，儺神廟里有鬼閻，白臉譜，紅衣袍，鬼穿人皮把神藏。”

聽完童謠，栯夢渺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加之神道兩側(cè)的紅白燈籠，她說不上來該怎么形容，就是覺得整座儺神廟宛若一座陰宅陵墓。

既然所有人都不關心裴蘭因的死活，栯夢渺便也決定不再和護衛(wèi)多費口舌，所有的祭司、巫覡，她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好不容易見到梔禾，她終于能將憋在肚子里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

兩人便借小廚房剛熱完的幾個饅頭，和一些米釀勉強填飽了肚子，邊吃邊談，聽得梔禾不寒而栗。

為了不再生事端，洗完澡以后，她們早早就睡下了。

現(xiàn)實世界，鼓笛配合柔美的水磨腔，將美、雅、婉轉(zhuǎn)以及昆曲特有的詩意烘托到了極致。

在細節(jié)的旋律變化中，牡丹亭的演繹已經(jīng)進行過半，進入了第六出，幽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