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后。

栯夢渺找到了杜麗娘，一個疑問落下，平靜的心湖激起圈圈漣漪：“我們......怎么把她帶出去呢？”

她單手環胸，用拳頭支著臉頰，目光游移在掃晴娘上，無聲丈量它的尺寸。

梔禾腦袋一歪，主意迸現：“拆了它，然后抬出去！”

栯夢渺眨了下眼睛，沒有阻止的意思，黑亮深邃的眸子遠勝德謨克利特之井，早已洞悉了真相，卻不明說。

果不其然，一旁與掃晴娘較量的梔禾折騰了五分鐘，便累得大汗淋漓了。

先不提能否摘下這類人高的晦氣玩意，光是它的重量，就近乎有80斤，抬出去根本不現實。

一籌莫展之際，栯夢渺又淡淡敘述了一遍問題：“我們......怎么把她帶出去呢？”

森然的語氣令洞穴內的溫度驟然下降。

梔禾察覺到氣氛的吊詭，扭頭看向栯夢渺，剛想張口，卻瞥見她將手指抵在唇邊，微笑地對自己使了個眼色。

栯夢渺：“繼續。”

霎那間，梔禾腦中過電般連接上栯夢渺釋放的信號，于是更加賣力地扯弄掃晴娘，佯裝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窸窸窣窣……

沒一會兒，黑暗中有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動。

變換速度很快，使人難以確定位置。

栯夢渺站在原地，任由墻縫里鉆出的冰冷風刃將她從頭到腳攏住，仿佛置身入一個無情，裹挾著危險、血腥和殺意的懷抱。

發覺魚咬餌了，栯夢渺隨意走了幾步。

迎著背后那道灼人的視線，她把自己的身體完全暴露給對方，像是蓄意激發一頭野獸的捕獵本能，讓黑潮下躁戾的因子瘋狂膨脹。

“這么好的機會，還不打算出現么？”栯夢渺喃喃自語。

說話聲不大，剛巧只夠梔禾聽見。

但梔禾本就膽小，隨著越發濃重的怯懦情緒起來，她被這股冷氣嚇得渾身汗毛豎立，大氣不敢喘地扒拉在掃晴娘身上。

在一縷風拂過栯夢渺后頸時，恬淡的牡丹花香鉆入鼻腔，似是隱匿在黑暗中的毒蛇猝然發動攻擊，迫切地想要把獵物拆吃入腹……

感受著這無比熟悉的氣息，不用猜，身體已經做出了答案。

栯夢渺刻意放松的戒備，在裴蘭因張開蛇喙，利齒即將刺入皮膚的剎那，無法控制地緊繃，呼吸聲漸漸加重。

她雙手合十，虔誠說道：“儺神大人在上，小女此生唯有一愿。”

“就是帶麗娘小姐離開無間地獄，返回陽世，不計任何代價與因果。”

空曠的洞穴里，栯夢渺咬字清晰悅耳，音節鏗鏘有力，抑揚頓挫地墜入在場者的心田。

就在她準備行叩拜禮時，一股蠻橫的力量自膝蓋下升起，不知從何處彌漫的狂風，將栯夢渺和梔禾吹得沙礫直迷眼睛，好半晌沒法動彈。

嘩——

是書頁翻動的聲響。

栯夢渺捕捉到這一絲與現場氣氛格格不入的動靜后，立刻欣喜轉身。

說來也怪，難道風場控制也是裴蘭因的神力之一嗎？

她才剛有動作，鬼魅粗暴的風就悄無聲息的消失了，不遠處靠墻的石臺上還多出了本紅皮冊子，正在被一道看不見的氣流一頁頁翻開，紙張發出單薄脆弱的“嘩嘩”聲......

栯夢渺和梔禾忙不迭走過去，把被風突然打斷的表演徹底完善。

“天哪！儺神大人居然真的垂憐了你的虔誠？！”梔禾掐了大腿一把，硬生生擠出兩滴眼淚，聲情并茂地叫喊：“這放在整個南安，可謂是無上榮光啊！！！”

栯夢渺目的達成，不僅沒先前入戲了，還直接變了臉。

她像得到金子就忘本的盜匪，捧起紅皮冊子，隨口搪塞了幾句：“放心，有了儺神大人的庇佑，我春香這輩子，生是儺神廟的人，死是儺神廟的鬼，一定會對大人忠心耿耿。”

少女包含譏誚的嗓音甜膩擠入陰濕的墻隙。

在明知對方不是出于真心的情況下，裴蘭因還是被栯夢渺的話語挑撥得呼吸急促，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緊握成拳，骨頭攥得咔咔作響。

是興奮、是忿怒、還是對她撒謊的厭惡，他自己也分不清，只是迫切地想攫住她的下頜，剝奪她的呼吸，堵住她一開一合的唇，讓她再也無法逃離他掌控......

理智即將繃斷的最后一刻，裴蘭因深吸了口氣，壓抑住腦海里靡艷的畫面。

這么做不是為了保持神的清冷純潔和禁欲高尚。

相反，他的生活一直是混亂、奢靡和暴戾的，沒有半分清心寡欲的癖好，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為自己的欲念和興味鋪路，選擇合適的下手機會罷了。

就這么想著，裴蘭因喉間溢出了駭人低笑。

他說：“要怪就怪那些愚昧無知的百姓吧，是他們的信仰造就了吾，將吾扶上野神的位置，所以作為吾最忠誠的鳶使，自當應該一起墮落了......”

青年毒蛇般的目光黏在栯夢渺的腰際，自下而上，最后停在少女白皙的脖頸，分外輕蔑地說道：“最遲三日，往后誰都不能再將我們分開。”

殘忍的，野獸般的掠奪欲漂浮在洞穴里，讓栯夢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本想從紅皮冊子上盡快找到萬鬼幡的破解方法，亦或是將杜麗娘一魄取出的法子，但背后陰魂不散的露骨窺視使得她雙手控制不住的發麻顫抖。

為了不影響接下來的計劃，栯夢渺無奈的把冊子遞給梔禾，自己則全力與裴蘭因炙熱得幾乎要把人燙穿的視線咬牙較量。

周遭氣氛壓抑的厲害。

就連呆在栯夢渺身旁的梔禾也木僵了片刻。

意識到自己步入豺狼視線的她，頓時跳離了栯夢渺，舉起冊子，更加賣力地查找線索。

這本無名的紅皮書冊不知是誰寫的，字跡俊秀，筆鋒有力，上面竟完整地敘述了萬鬼幡的煉制過程以及開啟方法。

梔禾一目十行地看過去，略過這些贅述后終于找到了她們想要的答案。

“春香，是紫金玲瓏塔！”

栯夢渺此刻正坐在蒲草上走神，忽地被梔禾一個叫嚷喚回了思緒。

看著紅皮冊子上的繪圖，她不由雙手環胸，瞇起了眼睛，然后緩緩站起身，從石壁下的黃色供臺中央拿起了一座一模一樣的沉重法器。

“純......純金的？”栯夢渺端著它下意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