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慶幸地想：“要不是此次入戲，或許真的很難再找到除戲曲以外，能讓我產生這么多情緒的事情了。”

就像為一頭蟄伏的蠻獸戴上套索般刺激，稍有不慎就會被它殘忍吞食，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半點。

心念兜轉間，三方的平衡在栯夢渺的肆意挑撥下毀于一旦，并且逐漸發酵成某種無法掌控，極端詭異的血色災禍......

咔噠——

一道冷金屬質感的碰撞聲從陰翳里突兀響起，充斥著令人心驚肉跳的不適感。

覆蓋在機關匣上的手掌緩緩收攏，然后變得越發白皙，加上青年格外突出的腕骨，青紫的脈絡，垂落而下的紅袍，讓畫面顯得尤為鬼氣。

往后是更加駭人的一幕。

裴蘭因的皮肉裂開許多細小傷痕，無數鮮紅欲滴的血線凝成傀儡絲纏繞在他的指骨上，密密麻麻，交織成一片蛛網，連結在掃晴娘的脖頸，將栯夢渺的身影切割的支離破碎。

仿佛一具具巨人觀的畸形身體，懸吊在移動的紅綢上，做出各種怪異姿勢。

那是普通人瞧不見的，獨屬于儺神眼中的世界，荒誕又窒息般的存在著，他卻下顎緊繃，麻木似的抿緊了唇。

冷血動物模樣的金燦瞳孔隨著少女的動作不斷收縮，直至形成一道濃黑豎線，好像一條蓄勢待發的蝰蛇，瘋狂吐出蛇信，警告對方遠離自己的領地，大腦和身體則被久違的焦躁感完全占據。

按理說神不應該是情緒化的。

可當裴蘭因看見那幫老家伙們的刀刃直指春香時，就會瞬間失去理智。

抑制不住的憤怒在心口橫沖直撞，激起一陣顫栗又酸澀的抽痛，似有漩渦絞滅了五臟六腑，往里灌入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覺，在空虛的胸腔內反復拉扯糾纏。

裴蘭因適時蹙緊眉頭，竭力平穩粗重的呼吸，脖頸卻依然有分明的青色經絡暴起。

與眼前激斗的場面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還有遠處的禱告聲，它們縫合起來，形成層層疊疊的沸騰惡意，扎根在心底丑陋叫囂。

“求儺神大人救我一命，我不能再輸了，絕對不能再輸了！那幫喪盡天良的狗東西搶走了我的妻子，又奪去了養家糊口的地契良田，他們這是要逼良為娼！只要……只要您愿意賜我半日的好運氣，讓我把錢贏回來，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儺神大人菩薩心腸，請保佑信女今年一定生個兒子，家里的五個丫頭連袋米糧都換不來，萬萬不能再留一個賠錢貨。”

“有道是舉頭三尺有神明，勤而積之，則滿，懈而不積，則不滿，小生日夜虔誠跪拜幾近三年，不論功勞也有苦勞，所求之事無非就是擺脫窮酸餓醋，得一個及第成名，還望儺神大人成全，倘若我最終無法金榜題名，請儺神大人看在我與同窗摯友關系匪淺的份上，庇佑他一起落榜，也好應了當初那句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誓言。”

透過儺神石像。

貪嗔、癡惡、嫉妒等污濁情緒，以黑色的浪潮形式引動裴蘭因的神性。

片刻后，他表情歸于平淡，強壓下這股躁動的，來自于螻蟻的骯臟人性，喉結卻急切的上下滑動，發出了渴望似的吞咽聲，琥珀色的眼睛里布滿暴烈的占有欲，乃至傾斜而出。

他用狩獵者的地位，強勢又卑劣口吻，緩緩說道：“吾的鳶使，從肉體到靈魂皆要由吾支配，任何人靠近，都得付出代價……”

低沉暗啞的嗓音，融進風里，撞擊銅鈴，顯得異常鬼祟而不可逾矩。

甚至從栯夢渺脖頸處拂過時的觸感，都像極了某種長有鱗片的爬行動物，冰冷，陰寒，纏繞時產生的微麻刺痛，能夠瞬間讓她頭皮發麻，汗毛倒豎。

不喜歡被感覺牽著鼻子走的栯夢渺小聲“嘖”了一下。

趁著眼前還有來回移動的掃晴娘作掩護，她迅速收回被裴蘭因分走的注意力，起跳，橫向劈叉，再重重摔至地面，完美躲開上下兩方攻勢，站起后又緊接一個跌撲，與長老們錯開身位。

此情此景，已經不用她再過多暗示了，凡是對裴蘭因的能力有些淺薄了解的人，都能在幾息間反應過來，這是儺神的傀儡操控之術在暗中作祟。

他就在這里。

在地宮的角落，在一個只有無間惡鬼才能涉足的晦暗地帶，大睜著那雙驚駭的眼睛，盯了他們許久。

現在......

殺意蠢蠢欲動。

原本暴怒的長老們肉眼可見的低眉順眼了起來，他們臉色一陣青白，狼狽抵御掃晴娘的同時，嘴里不斷好言相勸，試圖與裴蘭因講和，愿意立刻放過闖入者。

可惜裴蘭因雖貴為儺神，卻不是什么垂眸看眾生的正神，他狡詐又陰險，冷漠才是這乖戾性格的底色，豈會如此輕易罷休呢？

栯夢渺嫣然輕笑，清澈純粹的眸子暗波流轉，心里不禁生出更多歪心。

只見寒光熠熠晃過眼睛，兩桿紅纓槍從游移的掃晴娘間迅速穿過，帶動簌簌風聲，直擊長老面門。

就在對方欲竭力阻擋住來勢洶洶的武器時，栯夢渺頂替了傀儡平移進長老視線，下一刻，長老驚恐收刀才終于沒有傷及少女。

然而兩手空空的栯夢渺卻是鐵了心要捱上一刀，竟自己腕了個小劍花，甩出柄從其余長老身上奪來的匕首，輕飄飄的劃破了脖頸，拉出一條鮮紅深刻的血色弧線。

它橫亙在少女嬌嫩的皮膚上，乍一看是如此礙眼，但細細品位，居然像株梅枝，一點點開出昳麗的花來，血珠流落，著實綢艷。

配合著栯夢渺古怪的著裝，長老腦中一片空白，膛目結舌的不知如何表達內心的憤慨。

眨眼間，他探出手，指向闖入者，狠狠叫嚷：“你……我要殺了你！”

栯夢渺巧笑著打斷了長老，她抓住他的胳膊，故意把匕首塞過去，在長老揮袖拒絕的一瞬間，順勢躺倒在地，恰好將傷口展向裴蘭因的位置。

霎時，溶洞內空氣溫度驟降，氣氛凝滯到近乎窒息的程度。

一縷縷清幽花香仿佛裹挾著鋒銳刀片，暴怒的凌遲在眾人血管上，猶如厲鬼凄怨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