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懶貓,都快晌午了還不起床,桃子嬸不是讓你早些去嘛?”
貓兒爺手里握著小蒲扇,一把拍在妙渺的屁股上。
“哎呀,差點兒忘了!”
妙渺一個激靈翻身下床,背起她的小工具箱往屋外跑。
“你吃口飯再走呀!這小花貓,還沒洗臉呢!”
妙渺飛快地蹬著她自己造的木制兩輪車,在起伏不平的山路上也毫不減速,顛得握緊車把的雙手麻酥酥的疼,顛得小工具箱里的鑿子錘頭嘎啦啦地響。
桃子嬸兒家在錦霞鎮西邊的錦城河岸,河對岸便是金崍都城——錦榮城。桃子嬸和桃子叔在家種桃子,他們的獨子桃哥把成熟的桃子運到都城里賣。一家三口都是普人,沒人在乎他們原本屬于什么族類、究竟姓甚名誰。
妙手堂在錦霞鎮中心的廟市街上,到錦城河的距離就算獸人用跑的也得小半天。妙渺細胳膊細腿的沒什么力氣,多虧這臺兩輪車,卯足勁兒蹬一下腳蹬,能抵獸人跑出兩三步,不到一個時辰就來到了桃子嬸家。
桃子嬸正在桃園里給桃樹噴藥,手里拿著小噴壺,嗆得直咳嗽。桃子叔在一旁鼓搗著一個帶輪子和管子的圓木桶,嘴里念叨:“用了二十多年,還是壞了呀?!?/p>
“我這不是來修了嘛!”
妙渺把兩輪車停靠在一棵樹旁,從工具箱里掏出一個放大鏡和一個扳手,來到桃子叔身邊。
“估計就是螺絲銹了,齒輪瓢了,我爺爺做的東西應該不會出什么大問題?!?/p>
妙渺繞著這個木桶機器細細觀察一圈,掏出幾根螺絲換上,對幾個關鍵部位一頓敲敲打打,不一會兒就完工了。
桃子嬸將驅蟲藥水灌進圓木桶里,一手拎起管子用噴嘴對準桃樹,一手轉動圓木桶旁邊的把手,藥水立馬噴了出來。
“太好了!妙渺姑娘這么心靈手巧,可幫了大忙了!快坐下歇歇吧!”
桃子嬸挑了顆粉嫩的水蜜桃,洗凈遞給妙渺,“快嘗嘗,新下的一季桃子,可好吃了呢?!?/p>
妙渺笑著接過比她手掌還大的桃子,一口咬下去,甜美沁涼的汁水立刻涌入口中。
“嗯~好甜呀!”
桃子叔裝了一布兜兒新摘的桃子,遞給妙渺,“辛苦妙渺姑娘大老遠跑一趟,這點桃子也帶回去給貓兒爺嘗嘗!”
妙渺謝過桃子叔和桃子嬸,背上她的小工具箱,把桃子放在兩輪車后座旁的竹筐里,蹬上兩輪車跟二位告了別。
午后的陽光格外毒辣,妙渺沒蹬幾下車就已經汗流浹背,幸虧吃了顆大桃子果腹,不然定會暈過去。
妙渺想起附近有一條林蔭路,兒時常跑來摘野果、抓知了,是個避暑納涼的好地方,雖然需要繞些遠,也總好過受這盛夏陽光的炙烤。
當年跟妙渺結伴來林蔭路愉快玩耍的,正是現在讓她想起來就直皺眉的“煩人良”。
那時候的良遠,比妙渺矮了大半個頭,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毛茸茸的大眼睛,橄欖綠色的眸子,還有一頭漆黑濃密的小卷毛,說起話來奶聲奶氣,總跟在妙渺身后,與其說是黑狼族人,更像是一只忠心耿耿的小黑狗。
“物是人非吶……”
妙渺把兩輪車支在一旁,索性倚在路邊一條破土而出的樹根上躺了下來。
透過樹葉縫隙的斑駁光影,此起彼伏的陣陣蟬鳴,卷挾著野果芳香的林間微風,都在給妙渺助眠。
————
對于狼族來說,每逢十五月圓之夜,都有機會成功開悟幻形。
良遠在狼族同輩中一直算得上優秀,十四五歲的時候,就已經出落得跟父親和長兄一樣高大俊美,可如今眼看要到十七歲了,還沒有開悟幻形,心里不免有些焦躁。
“聽說開悟幻形可疼了,全身的骨頭都要打碎重組,全身的皮膚都要融掉重生,太可怕了!還不如一輩子做個普人,舒舒服服的多好!”
良遠想起兒時的妙渺,總會在道聽途說中添油加醋,嚇唬比她小兩歲的自己,而自己總會傻乎乎地信以為真。
“妙渺姐姐做普人,那我也要做普人,如果妙渺姐姐不在了,我自己活那么久也沒意思?!?/p>
年少懵懂的良遠因為說這話,被家里長輩聽了去,不知挨了多少打罵。黑狼望族的家譜里,是容不下一個普人的。
隨著身材愈發高大,嗓音日漸渾厚,良遠越來越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妙渺姐姐”。
他會想起犯了錯在祠堂罰跪時,她偷偷塞進他手心的糖果;他會想起下河摸魚被毒蛇咬傷時,她拼了命地背起他跑去找大夫;他會想起她提到夢想時的神采奕奕——駕駛自己制造的木鳶在天上翱翔,盡管一次次試飛都以失敗告終,也只是笑著說還得努力。
在良遠眼里,瘦弱的妙渺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可以廢寢忘食地去琢磨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機巧玩意兒,有了進展總會來找他分享。
“小遠,快來試試這個!我多加了兩顆齒輪幫忙校正方向,這樣小木鴨就不會游著游著跑偏啦。”
“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這些小孩子的玩具??!”
這一天,良遠終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捏碎妙渺遞過來的小木鴨,吼道:
“我們狼族追求的是自身實在的力量和速度,誰稀罕你這些依靠外力的機巧?”
良遠的爆發讓妙渺措手不及。她怔怔地望著那雙橄欖綠色的眼眸,才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需要仰視他了。
看著良遠漸漸疏遠自己,妙渺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不表現出來,依然按部就班地給左鄰右舍修理機器,閑時就繼續研究她的飛天木鳶。
有時貓兒爺休息,妙渺自己在妙手堂看店,良遠就會帶著他的弟弟妹妹來店里。小朋友們看到稀奇物件兒總忍不住拿起來把玩,下手都沒輕沒重的。
“快放下!那是爺爺給客人訂做的,可不能……??!你怎么把齒輪摳出來了?!”
良遠任由弟弟妹妹在店里胡作非為,自己坐在門口曬太陽、看光景。
“良遠!你不管一管他們嗎?”
“小孩子天性如此,我也管不了?!?/p>
“那你們以后別來了!”
“開店豈有拒客的道理,妙手堂想關門了?”
“這位客人倒是買點什么呀!”
“我看你這兒也沒什么稱心如意的東西,有錢都沒地方花?!?/p>
“……你怎么這么煩人??!煩人良??!”
————
妙渺一覺醒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只有一輪滿月掛在樹杈上。遠方的山谷回蕩起一陣狼嚎,許是哪家的狼族青年剛剛開悟幻形。
睡久了有些落枕,妙渺轉了轉脖子,準備蹬車回家。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樹林傳來一聲哀嚎,聽起來撕心裂肺。
妙渺循聲趕去,只見一個狼首人身的少年正倒在地上痛苦扭動,止不住地呻吟,看起來正在經歷開悟幻形,但是并不順利。
“你沒事吧?”
“不…不要…過來…”
黑色狼頭的嘴里蹦出幾個字來,那聲音竟十分熟悉。
“小遠!是你嗎?這是怎么了?”
妙渺跑過去想要扶起良遠,卻被他掙脫了,巨大的力量將妙渺重重甩在地上。
“小遠!你冷靜點,看著我!還差一點就變成狼形了,你一定會成功的!”
妙渺顧不得胳膊上的擦傷,起身為良遠助威打氣。
血腥味讓狼族少年越發狂躁起來,良遠攥起拳頭,使勁敲打自己的狼頭,嘴里大口喘著粗氣,露出鋒利的尖牙。
妙渺有些不知所措,她摸出兜里跟爺爺傳信用的骨笛,想告訴爺爺找良家人來幫忙,只是不知離這么遠爺爺會不會聽到。
但良遠根本沒給妙渺送出消息的機會,他猛撲上去,一口咬住她的脖子。
妙渺頓時感到一股熱流涌了出來,劇烈的疼痛讓她差點昏過去,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音,四肢也漸漸無力掙扎。
“我就要這樣死了嗎…有誰…救救我…”她閉上眼睛,感受生命的倒數。
正在命懸一線之際,妙渺感到有一雙手將自己托起,一股清涼而陌生的咸腥氣息撲進鼻腔。
她勉強睜開雙眼,只見那人白皙的脖頸上吊著一顆水滴形狀的墜子,在月光下閃耀著清幽的藍色光芒。
隨后,妙渺徹底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