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胛骨一陣劇烈的疼痛,讓妙渺從睡夢中醒來。
自從前些天在噩夢中呼喊救命,無意中召喚來神秘冷酷的鮫族男子,妙渺在夢里也時刻提醒自己保持鎮(zhèn)靜、絕不呼救,她可不愿再次陷入同樣的尷尬之中。
然而,來到桑澤以來,同樣的夢境依然夜夜籠罩著她:背后生出難以自控的雙翼,身體在空中掙扎盤旋,向混沌深淵俯沖而下,卻見深淵中一對碧藍色的眼眸……
妙渺睡意全無,輾轉(zhuǎn)了一會兒便翻身坐起。見一旁床榻上的若晞郡主睡得正酣,妙渺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
桑澤仙宮,名曰榕祉宮,坐落于檀樾城的至高處,巨榕樹冠的頂端,云層在仙宮腳下舒卷,是桑澤乃至神州四國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即便在白日,宮內(nèi)也是分外冷清,少有宮人往來。那些宮人彬彬有禮,神情淡漠,身形纖瘦,像一棵棵無根無蒂的水草。
因為若晞郡主與四龍子椋崢殿下是舊識,妙渺這種無名獸族小民,才有幸進入這云上仙宮叨擾。而宮中的餐食,皆是清氣釀朝露、云漢煮香茗、秋水蒸薄荷……這般只聽名字便知寡淡無味的菜肴,短短幾日間,妙渺眼見著瘦了一圈。
妙渺百無聊賴地在空蕩蕩的宮中庭院里閑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這些灑滿月光的一草一木,有的由巨榕舒枝展葉而成,有的則是清氣化形而就,亦真亦幻。妙渺不禁感嘆,雖然自己從小與木材為伴,可完全看不透桑澤的巨榕,一枝一葉近在眼前卻并不真實。
不多時,妙渺忽然感到一陣眩暈,腳下輕飄飄的,慌忙找地方倚靠。
“唉,不會真像小遠說的那樣,還沒學(xué)到什么就先餓死在這兒了吧…”
妙渺眼冒金星,顫顫巍巍地摸到一塊巨大的黑色長石,手感冰涼,堅硬滑潤,上有紋路起伏,狀似精工雕琢出的層層鱗片。
這時,妙渺倚靠的“長石”竟動了起來,嚇得她一個激靈站起身,借著月光才看清,一條四米多長的黑龍剛收起蜷曲的尾巴,正彎下脖子靜靜注視著自己,碩大的頭顱懸在她的頭頂上方,嘴里亮出尖利的獠牙,周身升騰起焰藍色的霧氣。
黑龍俯下身子,漸漸向妙渺逼近,鼻孔中云霧吞吐,龍須蠕動著在她臉上摩挲,大理石似的眼珠閃著冷月色的光澤,黑洞般深不見底的瞳孔收成一條豎線。相視片刻,黑龍突然開口說話:
“哪里來的小姑娘?看起來很好吃嘛…”
“不要吃我!我只是普普通通的金崍貓族,貓可不好吃啊!”
妙渺嚇得驚呼,連連后退,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到一人身上。
“小聲點,莫吵醒別人!”
妙渺身后傳來一個清澈的少年聲音,語氣聽起來有些不耐煩。
“你在這里做什么?”
“對不起,我肚子太餓了睡不著,就出來走走…”
妙渺轉(zhuǎn)身看見一雙明亮的杏眼,烏木般的雙眸緊盯著她的臉。少年微微皺起劍眉,撇了撇嘴,問道:
“你就是四龍子帶入宮中的金崍獸族?傳聞獸族體魄強健、孔武有力,可你這…細胳膊細腿的,看著不像啊!”
“我…我只是因為還沒有開悟幻形,暫時體弱了一點……”
妙渺越說越?jīng)]底氣,萬一自己真是普人,始終無法開悟幻形,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呵,看來你也不受族人待見啊!”
被陌生人無端打趣,妙渺氣從中來,正要反駁,又聽這少年爽朗笑道:
“哈哈!豈不是跟我一樣!”
“那你是誰呀?為何大半夜在這仙宮庭院之中,還帶著這么大一只…寵物?”
“你說誰是寵物?!”
黑龍在妙渺身后發(fā)出低沉的吼聲。
“不是不是!我瞎說的,那你們是朋友?還是…”
黑龍的嘴里又發(fā)出轟隆隆的低吼,嚇得妙渺閉上眼睛,聳起肩膀,恨不得縮成一團。
“哈哈!不逗你了,這是我的元神之龍。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這就是…元神之龍?”
妙渺好奇地睜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身旁這條黑色的元神之龍。
“聽我爺爺說過,龍族與我們獸族不同,并非以自己的身軀變幻化形,而需要勤修心境,凝神煉氣,聚元成龍。不過……”
“不過什么?”
“我聽說,元神之龍高潔清雅,其色純凈,怎么會是黑色的呀?”
少年神色黯淡下來,沉默不語。
妙渺恍然大悟,這才理解他剛剛口中的“也不受族人待見”是什么意思。
“但是…仔細看看,你的這條黑龍長得也很俊俏嘛!眼睛又圓又亮,鱗片細膩有光澤,而且肌肉緊實、體態(tài)勻稱…哇!好完美的流線型啊!一定飛得很快吧?”
妙渺一臉羨慕地觀察著黑龍的體態(tài)曲線,從龍尾、腹部,細細端詳?shù)讲鳖i、頭顱,下意識地抬手勾了勾黑龍的下頜。
“你…別碰它!”
少年害羞起來,幸而夜深,月光下看不出他臉上的紅暈。
“雖然我不了解你們龍族的事情,但我相信,每個生命存在于世都有意義,只要忠于本心,勇敢追求,何必在乎他人眼光。”
妙渺坦然地直視著眼前的少年,態(tài)度十分誠懇,繼續(xù)說道:
“我爺爺常說,哪怕我永遠不能開悟幻形,一輩子都是平凡不過的普人,但只要我勤學(xué)本領(lǐng),也可以幫助很多人,就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少年的眼中恢復(fù)些許光亮,輕嘆一聲:“你這小貓還真是樂觀!”
“誰在那兒?又是九龍子殿下大晚上不睡覺?”巡視的宮人聽到聲響,朝這邊快步走來。
少年立刻翻身跨上龍背,反手拎起愣在一旁的妙渺,讓她坐在自己身前。黑龍扶搖直上,瞬時騰入空中。
妙渺緊張得雙手緊抓黑龍腦后的鬃發(fā)不放,待黑龍飛穩(wěn)了,才長舒一口氣。
“沒事了,你快松手吧!揪得我后腦勺兒疼…”
“啊!對不起!你是九龍子…殿下?”
“好了,干嘛要道歉?既然今晚你陪我玩,咱們就是朋友了,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朋友?你當(dāng)我是朋友啦?”
龍族向來孤高不群,冷漠疏離,只同他國王族貴胄結(jié)交,鮮與普通百姓往來,貿(mào)易通商也是少之又少。妙渺坐在黑龍背上,光顧著享受騰云駕霧的快感,把貓兒爺?shù)母嬲]早就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叫妙渺,你叫什么名字呀?既然是朋友,總不能一直叫你九龍子、九殿下吧?”
“桓嶼,郁郁桓桓的桓,江中孤嶼的嶼。除了我父君、兄長,還沒人敢直呼我的名諱,更別說外族了。你,是第一個。”
“桓嶼…寰宇!我看吶,你才不是煢煢孑立的江中孤嶼,而是馳騁九天、翱翔寰宇的人中之龍呀!”
妙渺回頭望了望桓嶼的臉,難掩興奮:“我可真幸運,又認識了一個會飛的朋友!”
桓嶼別過臉,不去看妙渺,目光冷冷地望向遠方,嘴角卻壓不住笑意。
“那我們現(xiàn)在去哪呀?”
“你不是餓了嗎?帶你去找好吃的!”
妙渺俯瞰云層之下的桑澤,闌珊光亮明明滅滅,遠不及蒼穹星斗璀璨,也比不上金崍萬家燈火,白晝尚且冷冷清清,夜深人靜之時更是萬籟俱寂,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人間煙火氣。
“算了吧,你們桑澤哪有什么好吃的?”妙渺撅起嘴巴,略顯失落。
“誰說要在桑澤找了?雖然金崍?zhí)h飛不過去,但有一個地方足夠今夜往返了!”
“還有這種地方?”
“當(dāng)然,想必你也聽說過——中州穢土。”